窜龙，多少往事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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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倡导禁烟种茶的封维德
我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那延绵起伏的高黎贡山，那悠悠向前流淌的龙川江;梦见那个叫作窜龙的小村子，一树树高大的古茶树，我在树上采着鲜嫩的茶叶，清新的茶香和着山野的味道一直萦绕在梦里，醉在心里;我还梦见冬天封家大院里那一口汩汩冒着热气的老井，我挑着水，水桶晃来晃去，水洒了一地。这就是我的故乡窜龙，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提起窜龙，便心生暖意，那是岁月留下的一瓣心香。袅袅升起的炊烟、一丛丛野花、一树树古茶以及泥土的清香，永远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能提及，一提起，心便融化了。
窜龙或许只是腾冲这块沃土上一个普通的小村子，但它又是极不普通的。这个静静躺在高黎贡山怀抱里的传统古村落，临近古道，人和地美。漫山遍野的古茶树，一缕淡淡的茶香，飘过历史迢遥的山水缓缓而来，清晰地照见往事的背影。龙江三杰、封家茶、铁索长虹飞悬臂之抗战龙文桥、茶兵抗日、龙江剿匪等历史事件又清晰地回到人们眼前。
说起窜龙这些辉煌的历史，就要从我们封家的先祖说起。窜龙封家原籍为江苏吴县人，明洪武十四年，先祖封询以“千夫长”之职随王骥“三征麓川”到腾。战平筑“八关九隘”，屯垦戍边，后封询父从南京赴腾越寻子，驻守腾冲界头，落籍于罗密城，后又迁居曲石，明朝廷赏赐田庄以扶后人。再后来，封家十世祖沿龙川江迁徙，选择了气候温暖湿润的龙江乡窜龙村为落脚点，子孙繁衍，谱写了窜龙封家的辉煌历史。
曾有族人诗为证：“参将一剑扫烽烟，千夫询将战经年。留守八关曲屯田，军门有出三将军。前赴后继为国躯，三代单传守独丁。皇授田庄抚后人，光绪英入侵缅境。缅王疆括报清廷，游击都司剿寇平。镇康巡检封将军，腾越贡爷文采飞。台儿庄上洒热血，滇西抗日二十军。有道龙江出三杰，有执牛耳震枢机。永昌郡地茶青青，承先启后又来春。”
自洪武十四(公元1382年)年明军入云南，到正统初(公元1436年)的五十多年间，麓川及邻境动乱。正统二年(公元1437年)，麓川宣慰思任法侵夺南甸所属罗卡思庄等二百七十八村。三年(公元1438年)六月，思任法亲率大军，侵入南甸、干崖、腾冲、潞江、金齿等地。七月，又遣部属万余人夺占潞江等处地方，沿江造船三百艘，欲攻取云龙州。八月，又使下属杀瓦甸、顺江、江东等处驻守官军。这些事件的发生，使云南全省为之震动。再到清代，英军作乱，马嘉里事件，甘拜地之战，腾冲人进行了英勇的抗击英国殖民者的斗争。历经明清两代战乱，行武世第的封家人，积极投身到保国安民的斗争中，有道是:军门有出三将军，挥戈百战荡寇平。在抗击英国殖民者的斗争中，抛头颅，洒热血。据民国腾冲县志载：封名垠、封绍禹、封朝仕三将军阵亡，三祖太列贞节坊于腾冲一保街。三祖太守寡养双，三代单传。
光绪五年，英军据缅，木邦、锡箔两土司求援。年满十八岁的世家子弟封镇国(字佩藩)束髻从戎，驻守南坎。之后，封镇国又随军屡建战功，保授为游击补用都司，参加泸水捉妖抗英，授银质梅花勋章。辛亥革命后，民国改元，封镇国奉委小猛统巡检一职，从此翻开腾冲“烟山变茶山”这辉煌的一页。
小勐统素以产茶著名，封镇国任职小勐统巡检，看到种茶可以富民荣边，换取银两，特别是对民间商贸有利，封镇国便开始订科条、严惩奖，广为倡导茶业产业。不久，小勐统的茶业大兴，种茶的百姓大多数能得到丰厚的利益回报。封镇国心系高黎贡山的故乡窜龙，民国元年也就是赴任巡检当年便购买茶树籽种12000多斤，跋山涉水用马帮驮运至家乡，在窜龙对门山、大茶园、硝塘大面积种茶，并带动整个封氏家族一起种茶，研究怎样揉茶、制茶，如今封家大院老宅里至今还保留着当时热火朝天的采茶制茶的遗迹。因种茶而富甲一方的封镇国，乐善好施，广结良师益友，期间认识李根源，并资助其日本留学，结下深厚情谊。
民国七年(1918年)已经年过半百的封镇国离官归乡，一方面持续兴茶，又多次购置茶种，另一方面广泛培育茶树，并把树苗分赠各乡种植，还附上种茶说明书，希望用茶叶富裕家乡，被乡民们尊称为“封大老爷”。1921年封镇国先生因病在窜龙溘然长逝，归葬于村庄东北方封家祖茔之上。封家祖坟草青青，窜龙山上茶飘香。张经翰撰墓联：“马鬃崇封瞻宿草;人思遗泽荐新茶。”
封镇国辞世，儿子封维德(字少藩)子承父业。封维德少年时入学后历任龙江团练区长，后任原国民政府梁河县第十任设治局局长，他大力提倡禁烟种茶，发动整个窜龙村民，开山种茶，将烟山变茶山，同时在梁河也倡导禁烟种茶，开启了腾冲、梁河禁烟种茶的历史新篇章。1935年封维德参加云南省乡镇长培训班。1937年民国政府成立中国茶业公司，1938年曾任北洋政府国务代总理的李根源回乡看到家乡茶业的发展情况，引荐封维德给中国茶业公司，邀请民国政府经济部所属中国茶业公司专家陆潆等人到腾冲教授茶叶生产。曾到印度和锡兰考察研究的陆潆，作为当时最权威的国内茶业专家，在腾冲茶区考察研究，看到封镇国禁烟兴茶，带动乡民致富，而且窜龙气候宜人，适合茶叶生长，窜龙茶味道纯正，尊称封镇国封老爷为“茶神”，从此“茶神”故里——窜龙声名鹊起。后其子封维德终生坚持种茶，在大力推广种茶的同时，根据多年种茶制茶的经验和工艺，编撰了一本集育种、种植、茶叶加工技术的《种茶浅说》。该书成为“腾越茶林业专门训练所”的专用教材，封维德亲自上课主讲。因为种茶，当时的烟山变茶山，村民的生活得到改善，人们感恩茶山给自己带来的好生活，也不忘把这份美好带给需要帮助的人。窜龙周边的村民也开始种茶，腾冲也因此大面积种茶，从此在李根源先生的支持和封家的带领下，腾冲出现“户均千株茶，家家衣食丰”的局面。1938年，李根源先生赋诗一首：“群茶叠翠拥窜龙，茶树青青绣谷中;采得毛尖十八担，巡司播种已收功。”从此家乡窜龙被大众熟知，“封家茶”成为世人的最爱，窜龙成为当之无愧的“腾冲古茶第一村”。
二十世纪的那场劫难洗劫了腾冲的每一个角落，抗日战争的烽烟燃起。从明代就开始戍边的军人世家又怎会忘记国仇家恨，封家人又担起了抗战的重担。封家族人封维然16岁离家从军，是中央军校十一期学员，参加了卢汉60军血战台儿庄。封维然后于东北海城起义，并入朝参战，任志愿军团长，这是后话。1942年，战火烧到腾越大地，以茶为生的封家人投身到火热的抗战中，封维德成为腾冲抗日县务委员会委员秘书长，族人封维坤任龙江乡乡长，封维宝任20集团军参谋，在梁河盈江两地抗日，封应武任龙江二区区长，为国军抗日筹粮派夫，抢修保腾公路。
血雨腥风的滇西1944年，腾冲抗战进入反攻阶段，中国军队以血肉之躯与日寇殊死搏击，五十三军周福成将军的军部设在封家大院内，“行武世第”古老院落里，笼照着浓浓的家国情怀。为了打通史迪威公路，及时输送抗战物资，周福成率五十三军向西转进渡江在即，委封维德组织限时架设龙文桥，封维德临危受命，带领乡人迅速组织地方协同军方，经过风雨交加的三个昼夜，铺就“铁索长虹飞悬臂”的铁索桥(在今天龙文桥下方)，抗战物资源源不断输送，确保抗战成功。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特传令嘉奖，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将军致信告知“梁河设治局封局长：查本军工兵营修复龙文桥，贵局长发动民众热心协助，经本部转请嘉奖在案。族人封维刚黄埔军校毕业，同样积极参加抗日，1948至1949年封维刚任龙江剿匪大队长，从此封家茶兵名声不胫而走。
封家几代将军抗英抗日，从清代三将军阵亡，再到抗日战争，龙江剿匪，立下了汗马功劳。然历史的烟云散去，当年的封家大院早已淹没在时光的风烟里。特殊的历史阶段，让在抗日战场上洒热血抛头颅的封家人或远走他乡，或被冤杀，或受迫害避于缅甸。昔日辉煌的窜龙封家如蒲公英一样飘向各地，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继续守着这块土地。历史是一面镜子，政治的风云淡去，人们再一次清晰地看到封家人的家国情怀。
斯人已逝，但茶的故事依然，到我们这一辈就是守着封家老茶树成长起来的。时至今日，家乡的老茶树，基本上都有百年的历史，可以说老茶树历经了百年历史沧桑，百年风霜雨雾的浸淫。
神秘雄奇的高黎贡山，温柔美丽的龙川江，记忆中永远的家乡。每到早晨，特别是冬春季节，江雾缭绕在山中，滋润了山间万物，更滋润了家乡的百年茶树。春雨过后，老茶树上悄悄冒出嫩生生的绿芽，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对于家乡人来说，则是收获的季节。当天采到的新茶，当晚就在大铁锅里煎炒至熟，然后经手工揉细，并在锅里焙干或在烤笼里用炭火烘干，这样早上还在树上的茶叶，晚上就能闻到茶的清香。火塘边便传来老人们在茶罐里煨出来的新茶的清香，那是一种诱人的香味，醉到人的心里。
记忆斑驳了经年，随着腾冲大健康旅游的发展，窜龙这个人间烟火小寨子再次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品封家茶文化，看封家大院，浓浓的茶香亦使岁月生香。如今这里是腾冲户外旅游的重要路线之一，是自驾游和徒步游的好去处。你可以走龙文桥、老桥头、桥街、坪地、坪田游线，也可以从大蒿坪经封氏陵园、澡堂温泉、封家大院、坪地、坪田。一路上可以唤醒你对战争和家园的记忆，也可让生命在一缕缕古茶的清香中，变得淡然和宁静。
时光将往事打磨，时光却不曾老去。窜龙或许不是当年的窜龙，旧事还是昨天的旧事。（封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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