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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 草坝旧事

发布时间: 2022-07-18 09:52:38

来源:保山日报    阅读:

   □ 陆云晓uuu保山日报网

  赶草坝街去uuu保山日报网

  在腾冲,看到一个人忙忙碌碌地走在路上,上了年纪的人会开个玩笑:“忙什么?要去赶草坝街吗?”年轻人也许会奇怪:草坝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跟“忙”为何又扯上了关系?uuu保山日报网

  草坝街位于腾冲城西北方向7公里处,过去腾冲人习惯把这一片称为“小西”,现在,这里已经是腾冲市西源街道的辖区。uuu保山日报网

  草坝街,是我的故乡,那个记忆生长又回归的地方。uuu保山日报网

  与一般的村寨不同,草坝街没有原住民。大约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左右,附近村寨的村民为了方便交换生产生活用品,就找到了这片相对距离较近的草坝空地赶起了集市,并将其称为“草坝街”。uuu保山日报网

  和所有腾冲农村集市一样,草坝街以路为市,5天一集。每逢街天,狭窄的两条街道上就摆满了各种商品:山里采来的野菜山果、农妇自制的小吃、编制的竹器、孩子捕来的小鱼,更有各式各样的手工制品、粮油酱醋茶等等,可谓各具特色、琳琅满目、一应俱全。农家人在过去的五天里贮备了足够的特色产品,一到街天,天色蒙蒙亮就赶到草坝街,只为卖掉自己的产品,再购置一些生活用品回家。uuu保山日报网

  在草坝街,卖东西的是农家人,买东西的也是农家人。大家各自有各自歇不下的农活,所以草坝街赶得早,散得也早。过了中午1点,街道就开始变得冷清了,要赶草坝街不仅要起个大早,还得加快赶路的脚步。uuu保山日报网

  随着草坝街集市的繁荣,一些以做手工艺为生的农家人就在这里盖起了商铺,后辈也慢慢在此落户。于是,草坝街成了这一带姓氏最多的一个村子,村民相互之间既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宗族亲戚,早期的商品经济让大家成了邻居。uuu保山日报网

  裁缝铺的斋人uuu保山日报网

  草坝街上会缝纫的人很多,而最有特色的是开裁缝铺的斋人。uuu保山日报网

  裁缝铺的斋人是一些常年信善、素食为主的女人。在草坝街人的眼中,这些斋人都有着不幸的过去。她们有的从未婚嫁,有的是丧夫或者被夫家虐待,为了生存聚在了一起。uuu保山日报网

  当年,裁缝铺的斋人们缝衣服的手艺最精湛,尤其擅长对襟衣和大襟衣。这两种服饰是民国时期至建国初期,腾冲普通人家的女人们最常见的服饰,简洁大方,方便日常起居生活。中式的服装裁剪,再配以手工盘制的布疙瘩纽扣,即便是棉麻粗布衣,也自有一种风韵。uuu保山日报网

  裁缝铺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穿长衫,这是一种左右两侧开叉,类似旗袍,却又宽松的袍子。卡其布的质地和暗淡的色彩让这种长衫自然就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再加上这些老人常年戴着蓝色的圆形布帽,小孩子很难分辨出他们是男是女。家里的大人们总是教育小孩,见到这些老人要尊称“师公”。对这些脱离凡尘、一心向善的女人,乡人为表尊重,已经在称谓上赋予了男性的色彩。uuu保山日报网

  裁缝铺里的斋人,有剃光了头发,但没有受戒的;也有挽着头发,戴上圆帽的;还有一些,从服饰上看不出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们常年吃素念佛,街上的人见了她们也格外地敬重。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常常到缝纫铺里订制衣服。uuu保山日报网

  裁缝铺的门店在草坝街喧闹的市井中永远安静:安静地丈量,安静地裁剪,安静地缝合,就连偶尔的交谈也是轻轻地进行。在盛夏酷热的空气中,缝纫铺里只有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时停时起,与林中的蝉鸣和远处的犬吠交融在一起,仿佛一段缓缓流淌的旧时光,近在咫尺,却凝固在了千里之外。uuu保山日报网

  这些怀揣着各种人世艰辛的女人们就靠着几台缝纫机和手中的针和线在草坝街的熙熙攘攘和俗世红尘的油盐柴米中扎下了根。uuu保山日报网

  后来,北海乡的燃灯寺香火旺了起来,住持找到这些斋人,把她们全都接到了寺院,她们的修行也算有了一个着落。如今,当年裁缝铺旧址已经更换了主人,主人翻新了房子,此后重新上演的已是凡世俗人的喜怒哀乐,只有草坝街的旧人们路过此地,还会略微驻足,偶尔回想起那一群静穆存在过的女人们。uuu保山日报网

  露天影院的雨中放映uuu保山日报网

  在那个一切匮乏的年代,草坝街吸引十里八乡村民的,除了能采买到必备的生活用品外,还有让大家津津乐道的露天电影院。uuu保山日报网

  最早的露天电影是在村里的空地扯上一幅白布,大家抬着小凳就能免费观看的。但巡回放映的电影队一年也来不上几次。放映队走后,电影里的每一个情节都要被村民反复议论,互相调笑,甚至被演化成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个又一个梗。再然后便是漫漫无期的等待。uuu保山日报网

  有着商业头脑的杨姓人家看到人们对电影的渴望,便把自家的菜园子扩了一块,建起了一个露天影院。uuu保山日报网

  可能是一个农村的私人小影院要进到新片很难,电影院里大多数时候总在反复放映同一场电影。于是,上映新电影的时候,便是草坝街人欢聚的盛会。早早地,女人们就做好了饭菜,男人们也把地里的活计赶着做完,回到家中;胡乱扒了几口饭的孩子,抬着小凳子赶到电影院,在最挨近大幕布的地方占下了一席之地。接着,匆匆吃过晚饭的大人们就急急忙忙地赶到电影院门口……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在那个年代并不算便宜,但难得遇上新片上映,谁家还在乎这点钱呢。uuu保山日报网

  电影院里有石板搭起来的凳子,没有座位序号,走进露天影院,可以随意找到亲朋好友坐在一起。电影开始前,就是大家高谈阔论的时候了。每天忙于生计的人们趁这个时间歇下来,家长里短地聊开了天。孩子们在过道上跑来跑去,打打闹闹,偶尔有孩子摔倒,便有女人拎起孩子,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大声地吼骂着孩子。uuu保山日报网

  当放映室前面那盏五百瓦的大灯泡熄灭时,影院里就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是一个提醒,又像是一个仪式,所有的交流都戛然而止,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荧幕,期待即将上映的精彩。uuu保山日报网

  看露天电影,大家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雨。假如只是下毛毛雨,只要有人撑开伞,后面的人就会站起来说:“前面的人把伞关了,遮了看不到。”于是,撑伞的人又默默把伞关起来。要是撑伞的人越来越多,放映室里就会把电影暂停,然后在喇叭中喊起来:“大家都把伞关了,不要挡住后面的人。”若是雨越下越大,人们就不得不离开,厚道的杨家人会在第二天重新放映一遍,只要拿着前一天的票,也能把没看完的电影看完。uuu保山日报网

  记忆中也有撑着伞看完过的电影,那是一场叫《云中落绣鞋》的神话电影。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大家撑起了伞,坐后面的人被挡住了,都站到了石凳上,有的男人甚至把孩子架在肩膀上。有的孩子钻到了荧幕前面,有的从大人的衣襟下探出个脑袋。第一次看荧幕上的人物在天空飞来飞去、看人妖大战、看妖精幻化人形,精彩的故事情节和新颖的电影特效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人。uuu保山日报网

  大雨如注,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已经远远盖住了电影的声音,但大家仍然看得津津有味。杨家人几次在喇叭中说,“今天先放到这里,明天大家接着来看。”但大家都不答应,坚持要把电影看完。就这样,电影在大雨中放完,哪怕淋湿了全身,大家也全然不在意。此后很久,“绣花鞋”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小孩子们还会用“快看,前面天上掉下来一只绣花鞋”来吓唬彼此。uuu保山日报网

  直到后来杨家人在露天电影院盖起了一间大瓦房,人们才不用撑伞看电影。再后来,杨家人还把石凳子换上了更舒服的凳子,但随着电视机的普及,电影院日渐变得冷清起来。听母亲说,现在的电影院已经被杨家人改造成了农庄,续写的应该是美食的精彩。uuu保山日报网

  我从网上搜到了当年看的《云中落绣鞋》,才放了几分钟,六十年代老套的手法和简单的故事情节让我无法继续看下去,但那一年看这场电影体会到的精彩却久久无法忘却,似乎再没有哪一场的精彩程度能超过大雨中看的《云中落绣鞋》。uuu保山日报网

  卖芝麻油的夏奶奶uuu保山日报网

  在草坝街的尽头,卖酱油麻油的夏家,有着我最爱的奶奶。奶奶其实是外婆,但从小我就叫她奶奶。uuu保山日报网

  寡居多年的奶奶有着最最灵巧的双手,她做的酱油和芝麻油在这一带甚是有名。uuu保山日报网

  与酱油相比较,芝麻油算得上是那些年农家烹饪的奢侈调料。一般人只舍得逢年过节买上一点。为了让大家都能品尝到芝麻油的醇香,奶奶搜集了很多小药瓶,泡洗晾干后供顾客使用。药瓶很小,卖芝麻油的提子更小,奶奶定制的芝麻油提子,大提子能装一两芝麻油,小提子能装一钱芝麻油。就这样,金贵的芝麻油被化解为最小单位的重量,盛进小巧的药瓶里,这份来自芝麻的醇香便被带到了千家万户的饭桌上。uuu保山日报网

  每年除夕前的草坝街赶集日被大家称为“尽头街”,“尽头街”是奶奶的芝麻油最好卖的日子。赶集日的前一天是最忙碌的,奶奶要备好足够的芝麻油。uuu保山日报网

  精选的芝麻淘洗、晒干、炒熟,再放到小磨上缓缓磨细,把烧得滚涨的开水往磨细的芝麻浆里倾倒,水沉油浮,用勺子轻轻拍打芝麻浆,香喷喷的芝麻油就慢慢浮了起来。uuu保山日报网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奶奶就打开商铺的门窗摆起摊子来。小罐的芝麻油放在前面,大罐的酱油放在后面,大大小小的空瓶子放在一侧,齐齐整整,仿佛排兵布阵。uuu保山日报网

  酱油是每家必买的,买了酱油的人总会问一句:“夏奶奶,今天的芝麻油香吗?”奶奶一边说:“昨晚刚刚做的,特别香!”一边揭开了芝麻油罐的盖子,浓郁的芝麻油香瞬间溢满了空气。买酱油的人会说:“芝麻油很贵啊!”奶奶会微笑着说:“你可以挑一个瓶子,带一点回去尝尝,喜欢了下次再来买。”买酱油的人会根据自己的承受能力,在一排排空瓶子里挑出一个合适大小的瓶子,递到奶奶面前。无论大小,奶奶总能挑出合适的提子,从罐子里舀出一提芝麻油来。提子放得平平整整,倾倒在漏子里滤了又滤,唯恐提子和漏子上还粘着一滴油。看着黄灿灿的芝麻油流进瓶子,买油人总会由衷称赞说:“夏奶奶舀的芝麻油能冒尖。”听到赞美的奶奶会再从罐子里舀出半提芝麻油,再次倒进小瓶子里,一边倒一边说:“过年了,给您添个好口气。”买油人接过油瓶,眉眼里满是笑意,嘴里说着:“留着大年初一吃饵丝的时候放上点。”uuu保山日报网

  榨完了油的芝麻渣有着治疗烫伤、烧伤的神奇功效。草坝街哪家小孩烫到了,家里的大人都会急急忙忙赶来跟奶奶要上一块芝麻渣,敷在伤口上。只要没有破皮,烫伤的地方很快就能愈合。uuu保山日报网

  赶集日过后,奶奶就会带着孩子们捏芝麻粑粑。把芝麻渣捏成一个一个的饼,粘在土墙上晾干,就是很好的燃料。孩子们一边捏着芝麻渣,一边嬉笑打闹,偶尔还会把芝麻渣涂在对方的脸上,被涂了芝麻渣的孩子也不生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芝麻渣,连连说好吃。芝麻渣微苦带香,吃下去也有清凉解毒的效果,偶尔也能顶一下孩子们的零食。uuu保山日报网

  贴满了芝麻饼的土墙在阳光的照耀下莫名有些壮观,草坝街的空气中就多了这种奢侈的醇香,再后来,这样的醇香成为了远行者关于家乡最早的味蕾记忆。uuu保山日报网

  爱书法的木匠uuu保山日报网

  草坝街有个远近闻名的木匠,这个木匠不仅会做家具,还会篆刻诗词楹联,最重要的是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有的人称他为“老国哥”,有的人称他为“老陆师”,这个人是我的父亲。uuu保山日报网

  初中毕业的父亲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个文化人,年轻时当地的一所初级中学曾来聘请他去担任美术老师,但家庭的重担让他不得不选择更为辛苦但当时收入更高的手艺人作为终身的职业。uuu保山日报网

  乡人信佛者众多,有一种捐赠的方式是向寺庙赠送匾额和楹联。有的顾客向腾冲书法大家求来墨宝,请父亲篆刻在木材或是石头上,然后择一吉日,恭恭敬敬地送到寺庙。uuu保山日报网

  用于雕刻楹联匾额的木材和石材都十分讲究,价格也较一般的材料昂贵,有的甚至是收藏多年的好料子。这种活计对工艺的要求极高,不能出现半点差错,否则很难再寻到合适的材料。uuu保山日报网

  每每遇到这样的活计,父亲就会先把材料打磨光滑,精心设计出楹联或匾额的装饰花边纹样备用。然后就拿着大师的墨宝认真端详数日,偶尔还用手指在空中顺着笔画不断比划揣摩。待胸有成竹,便用白色的绵纸蒙在大师的墨宝上仔细描红,再把描红的摹本通过复写纸拓写在准备好的材料上。那些书法作品或飘若浮云,或矫若惊龙,父亲描摹时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行笔、走横、落钩……在没有打印机和复印机的年代里,父亲就这样凭着一身技艺把大师墨宝的神韵准确无误地复制在石材或木材上。uuu保山日报网

  父亲不雕石碑,拓好的石碑由石匠雕刻,但木刻楹联匾额的技艺却很少有人能胜过他。有着书法功底的父亲手工雕刻出来的诗词楹联匾额能看出书法的笔锋和运笔的走向,这样的神韵是机器雕刻远不能比拟的。uuu保山日报网

  每逢晴好的天气,父亲就会把拓好模子的匾额抬到木工房的门口,顺着街道摆在路边。明媚的阳光是最好的照明,唯有借着天光,才能做最精细的雕刻。那些复杂又瑰丽的装饰纹样在父亲不断变换的刻刀下变得栩栩如生。而对于书法作品,父亲更擅长阴刻。随着手起刀落,明明凹陷的字迹却呈现出了立体的效果,古老的汉字书法在刻刀下被赋予了神奇的魅力。uuu保山日报网

  草坝街上有空闲时间的男人们吃过午饭后,会背着双手,踱步来到正在雕刻的父亲身旁。他们用被农活磨砺得粗糙的双手摩挲过那些复杂又美丽的花纹,沿着已经雕刻好的文字,比划着每一笔的起势和落笔,然后满眼崇敬地问:“这是什么字体?”“隶书”“楷书”“行书”或者“魏碑”……父亲每一次都认真地回答。他们讨论着对联或匾额上的字体,猜测着里面蕴含的意义,时不时地向父亲求证。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在乡村集镇温暖又散漫的时光里,古老的中华文化以这种别样的方式演绎和传承着。uuu保山日报网

  常年描摹和拓帖,父亲的书法技艺得到了快速提升。每到春节前的草坝街天,父亲会摆起小摊,出售自己写的对联。在乡村,买春联是男人的活计,那些前来购买春联的男人们驻足在小摊前,用虔诚的眼光挑选着中意的春联,更有甚者还会把对来年的幸福希冀讲给父亲,请他创作一副对联,再选择一种喜欢的字体,然后耐心地等待父亲一笔一捺为他们书写着心中美好的愿景。那时的时光是凝重的,汉字带来的祝愿在这乡村集市的人间烟火中多了点滴文人墨客的风雅。uuu保山日报网

  旧时的草坝街还有斋堂、有棺材铺、有纸扎店、有熙熙攘攘的乡人和伴着炊烟生长出来的传说……uuu保山日报网

  岁月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慢慢老去,草坝街曾经低矮的商铺旧址盖起了高楼,坑坑洼洼的街道也铺设了光滑的水泥。平坦的街市依然热闹,故人不知何处去,商铺中忙碌的已是人家新娶的妇人,草坝街的烟火与故事生生不息,又将成为谁的故事、谁的记忆?uuu保山日报网

责编:刘自明uuu保山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