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意在打造边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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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近,我们一行四人,与曾担任保山市政协主席的胡应舒到腾冲、梁河两地就边关文化作考察。
我们一行四人中,有三人年近古稀,胡应舒最年长,已是七十有四,可称之“古稀考察团”。
此次前往腾冲,是为考察五百多年前明朝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时所建石城而去的。传说王骥为防外敌入侵,将景颇族、傈僳族群众组织起来,建了三城八关九隘三十六兵站七十二道卡练,其中的三城是水城、木城、石城。
水城位于腾冲市滇滩镇水城村,是一个傈僳族村寨,有国境线八公里,距离缅甸板瓦仅十公里。王骥在这里筑了一个水坝做城池,因而称“水城”。其主要功能还是蓄水,既可供军营用水,又可改善当地水利条件,灌溉农田。如今是滇滩镇的重要水库存,国家已投资一千多万元,力求将其打造成一个边关文化旅游胜地。
木城在龙陵县木城乡,与缅甸果敢县隔江相望,是一个彝族、傈僳族乡,也已经得到确认。
胡应舒说自己年纪大了,就是想在生前将石城、水城、木城作为边关文化的重要内容,打造成边疆各族人民爱国爱家的教育基地。其情怀之博远令人敬佩。
然而,石城在哪里,哪里是石城,一说在隆阳区芒宽乡吾来村往西九千米的黑山上,一说在腾冲猴桥镇有个石城垭口,一直没有定论,所以要亲自去看一看,争取把石城确定下来。
这是一位生于斯、长于斯、也将终老于斯,有对家乡风土人情的通透、有对家乡是是非非的熟知和判断,有对家乡文化“本位主义”护卫的老人的情怀。
二
前往腾冲途中,胡应舒都在说着与边关文化有关的话题。又问我,到底是称“边关文化”好,还是称“边疆文化”更好些?
这很难回答,因为边疆文化和边关文化有联系,也是有区别的。
边疆文化以内地文化为根基,因处于一国领土之边缘,与内地文化相比,既有跨境少数民族文化、边关文化、口岸文化的融合,也有相邻国家文化的融合,具有民族性、杂糅性、开放性、兼容性等特点,相对来说是静态的、和平的。
边关文化则不同,虽然具有边疆文化的一切特征,但又是动态的,是以各民族巩守边关保家卫国为重点。
一路上,我们都在思索并比较着边疆文化和边关文化。聊生活、聊历史、聊民族。
很自然的,我们说到“上刀山、下火海”已成为傈僳族的文化符号,说到傈僳族,人们就自然会想到“下火海、上刀山”。
胡应舒却说,“上刀山、下火海”不只是傈僳族拥有的技能,怒江州鲁掌的彝族、白族也拥有这个技能,而汉族地区的傩戏也包含这方面的内容。贵州的苗族也会“下火海、上刀山”。这是一种民族精神,不应是哪个民族所独有。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强调的边疆文化,抑或是边关文化的内涵。
我们的第一站是中和乡。在“立夫刀杆文化传承园”的竹楼上,我们见到考起陕西师范大学公费生的余江舟,论辈分是胡应舒的曾孙子。这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很恭敬地聆听着他的曾祖的谆谆教诲与殷切期望,这让我感受到了傈僳族“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尊老爱幼的家风、族风。
傈僳族与酒是分不开的,我们却没有看到有人在现场划拳饮酒。在下火海、上刀杆活动过程中不准酗酒是规矩,因为活动中酗酒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公共场合喝酒也不利于精神文明。只有当活动结束后,回到家里,想喝的才可以喝个够。
当然,作为活动内容之一的“同心酒”除外。
三
第二天,也就是7月30日,我们去了滇滩镇,在姊妹山垭口,我们到了一个叫棋盘石的傈僳族村寨。
这是一个有历史有故事的村寨。地处极边,与缅甸山水相连,背靠险峻耸峙的姊妹山,是一个集古村落、古战场、古隘口、古商贸市场、古采矿冶炼基地等为一体的古老村庄。
村子的寨门初看不咋的,细看却把我们震住了。
寨门倚大青石而建,造型似一把弩,由具有傈僳族文化特征的刀杆、火焰、三弦琴、弩子、箭、统帕组成,既有傈僳族的狩猎文化,也包含了傈僳族人民勤劳勇敢、英勇神武,“刀杆敢上,火海敢闯”的精神。
由此想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边关文化。正如棋盘石这个极边傈僳族自然村,地处一国之边缘,西北与缅甸接壤,国境线长九公里,向来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
当我们看到身穿民族服饰、用民族语言交流的傈僳族人民,看到这样一座充满少数民族文化元素的寨门,看到用汉字和傈僳文字书写介绍的路标路牌,就已被浓郁的民族风情所包围,就已感受到边境文化与内地文化的区别与差异,也把我们切换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新状态,获得一片新视野,是非常好的体验。
棋盘石村民来源于第一次大规模西迁定居于怒江地区石月亮一带的傈僳族相继南迁至今泸水一带,后有部分余、麻两姓傈僳族人迁入烧灰坝、棋盘石、水城等地,成为棋盘石村较早的世居民族,并逐渐形成以余、麻两大姓为主的傈僳族聚居村寨。
公元1441年,明英宗派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于1443年派平蛮将军宫聚和偏将军邓超率偏师为先锋开赴腾北边地,因不明真相误陷虎穴,在寨子东侧与外邦入侵者浴血死拼。激战中,傈僳族人民与汉军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将敌驱出姊妹山,牺牲的明军全部葬于棋盘石村北的大青石旁,宫聚将军挥剑书“傈汉一盘棋,边庭永固”字样于大青石上。只不过这块大青石在1958年大炼钢铁时被分解成方石,作为建冶铁高脚炉的材料了。
而棋盘石名字的来源,真正有确定说法是19世纪初,英国人从缅甸深入到棋盘石寨子对面的长槽开银矿,管理人员的工棚就建在寨子内,并在寨内平整宽大的三个石头上刻了棋盘,供人们在此下棋,故叫“棋盘石”,现村内三个“棋盘石”仍保存完好。
若做历史考察,棋盘石的村当是七十二道卡练之一。虽说王骥三征麓川平定了西南地区,滇缅边境总有“外族”入境侵扰,而这些外族“皆在酷瘴之乡,恃以为固……兵盛则兽散延喘,兵旋则狼狈为奸”,严重威胁着清朝西南边疆的稳定。于是招募练兵,设练地,听朝廷调度,防御外来的侵扰。且因“兵不如练,民练不如夷练”,根据地理环境的不同,选择不同族群民众分驻防守。“自古勇隘、美古、尖高山、蛮旦、槟榔江源,沿扼设险七十二卡,置买练田收租,养给练丁,以严防堵。”仅在“马安山一卡,捐设傈僳二十户;象脑山一卡,捐设傈僳十五户”,相当于在滇缅之间筑起了分隔外来侵扰的防御屏障。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清朝,后来卡练的军事功能逐渐消失,并逐渐形成汉、傈僳等民族聚居的村落,棋盘石就是这样的村落。
傈僳族通常以“弩手”的身份守卫边关,尽管非所有傈僳皆为弩手,但在傈僳麻氏家谱以及随王骥迁徙腾冲的士兵后人的历史记载中,多有强调:“先祖讳谷宝……因与地方异族发生冲突,清康熙四年(1664年)遂率其子(从泸水)迁徙腾越,深受地方绅贤关照,委于边关镇守。”可见麻氏等傈僳人从泸水迁徙到腾冲与汉族杂居,与汉族及其他民族一起固守边关,这也是作为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应尽的责任。
棋盘石村的傈僳族人依山而居,依国境而住,镇守边关,傈僳族人的房子是木楞房,不用钉子、不上漆,户与户之间,道路与土地之间以篱笆相隔,人与村、村与山构成一幅自然朴实的画卷,因历史悠久,2013年列入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第二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四
离开棋盘石村,当晚回到滇滩镇歇宿,第二天赶往猴桥镇。
从猴桥镇到石城垭口,道路曲折而漫长,越野车都上不去。途中经过一个叫照碧潭的地方,水很清,山也秀,宛若竹简,宛若册页,使原本粗犷的山河充溢着书卷之气。一座三孔石拱桥年代久远,跨越其上,犹如一篇古典散文,意韵悠长。
照碧潭再往上走,就阴晴不定了,时而是雨,时而是雾,雨雾交加,气温也低了下来。
长期以来,边关给人们的印象是荒凉、偏远、艰苦、孤独。那里有日夜守卫的边防战士、有习俗独特的跨境民族、有隔河而见的邻国村落等。
这样的印象在我们到了石城垭口后,全都得到了证明。
腾冲石城垭口三级联防所的驻地就在石城垭口上,是一间两层的平顶水泥楼房,紧挨着边境线而建。这里没有村落,小楼是这里唯一的建筑,雨雾天气望出去,只有一条小路蜿蜒顺山势而上。这里荒凉、偏远,联防员的生活是艰苦的,也是孤独的。除了山还是山,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雨雾。
这就是边关的全部含意,只是边防的内容增加了,疫情防控是“国之大者”,他们以“镇守边关、视死如归”的决心和意志坚守国门,扛起疫情“外防输入、内防扩散”的政治责任,做到守土有责、守土担责、守土尽责,坚决维护边境安全稳定,使我莫名感动。
这天是2022年7月30日,是八一建军节前夕,胡应舒向驻守人员分发了手链,又将车上带着的酒留下,算是一个老兵、一个长者的慰问了。
为防疫情,边境隔离墙把我们隔在了国境这边,而石城垭口则在疫情隔离墙那边,又是云遮雾罩的天气,从联防所的同志口中得知,这石城垭口两边就是悬崖峭壁,一条通往境外的路从中间穿过,虽说过去此地属缅甸宣慰司,但现在已是缅甸境内了。
我的“老脑筋”开始放飞了想象,石城垭口的石门,当是一座可圈可点的风云巨碑;中间那蜿蜒的羊肠小道以及道上那曾被旅人磨得发亮的石阶,把我引向浩瀚的历史空间。在雨雾中我仿佛看到了那被晚霞烧红的远山,听到落日入山的一声远古大音。虽然王骥三征麓川已近六百年,缅甸宣慰司也已成过往,但石城垭口至今还连通着中国文化的气脉。
离开时回眸一顾,雨雾中的联防所于山峦之上,更显巍峨高远,这就是我们的边关。
相隔一个月,也就是2022年8月31日,胡应舒说要去看隆阳区芒宽石城,只可惜我人在昆明,不能一同前往。
只不过这个位于高黎贡山的石城我是知道的,明朝正统六年(1441年),兵部尚书王冀率领朝廷大军“三征麓川”,进入永昌府第十五宣的上江(今芒宽一带),与麓川叛军思任法隔江对垒,展开激战。
明末大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于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三月游历至保山,并于7月11日攀上石城。他在其《滇游日记》中有专门的记述:“东北一峰特耸,西临江左者,为王尚书驻营之峰。西北重峡之下,一岗东突江右者,是为蛮边,昔麓川判酋思任踞为巢,其后重崖上,是为石城,思酋恃以为险,与王尚书夹江相拒者也……”
那里的山林莽莽苍苍翳翳垒垒,那里的石头含着雷电之光,粘着牛羊踩过的黄土,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的吊在悬崖,有的被树根紧勒。虽然没有大理石那精细纹理,却有着一种粗犷霸气、恢宏磅礴的美。千百年来,它们裸露在风雨中,载着水土,载着风云,载着边关的战争史,是那样的沉重、坚硬和厚实。(本刊特约撰稿人 高 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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