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尝年味
村史馆
实物的证词,依次出列。证明老家,穿着破旧的人们,一步一步走到了小康。
煤油灯,把自己燃成一段往事。保存在农户家中的族谱,羞于提两代人的饥寒。那些随花香远走的姑娘,终究没有跟着一只蜜蜂重返。
豁口的土碗,盛下了不完满的生活。蓑衣披在残墙内外,是星儿半点的狗吠鸡鸣。第一张万元户奖状,算是镇馆的藏品。中国的村子,从饥寒到温饱,花去了一个老农半世年纪。
应该收的东西还很多,垫支了青春的村支书,引进了第一家茶企。把一片叶子做成了这个村子,最好的封面。第一个娶回城里姑娘的打工者,重复地给了土地无数响头。
顶灯打在一块绸缎上,我担心即使这轻轻地抚摸,也是带刺的手掌。黑夜拾级而上,是落叶卷起的晨光。改革的春风,正穿过夜的四面埋伏。
可惜没能将见证土地承包的乡亲,都请到馆里。插满饥渴的土地,从此丰硕。
在老家
这不是天涯,我不用仗剑,但需要用春风涂去小小的忧戚。
先是父亲离开了我,后来母亲也来到山上。焚香化纸,我怀疑那些根深蒂固的回忆,每一寸土,都活着它的盘根错节。
距县城只有一百公里,不过是春风的一次转身,我要等雾自离去,牛曲迤逦回旋。摘下口罩,细嗅泥香,沉默里,有祖先们不屈的呐喊。
苦修的铁匠,取出胸中的烈火,给铁除锈,让刀生锋。一把镰刀,同时也是姐妹们,披荆斩棘的把式。
我不祈求佛摸顶,生我养我,除了父母,还有五谷。我想要的是青烟冉冉,将无穷的欲望统统回炉。搁止杂念,再把父亲走前的话,逐一领悟。
想想谁比一片叶子幸福,清泉石上流,它却在悄悄吐故纳新。
在老家,约会年味。我想把拉家常的时间,让给花香。
品尝年味
找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出比羊皮干净的礼服。只好拎了瓶老酒,兄弟都老了。暂时把烦心的顺心的都放到一边,两座山一条大江,今晚就成了我的昨天。
那个站在村头盼我回去的人,已经走了。年夜饭的菜品肯定还是那样多,每一样,都是满满的乡愁。棉香的新被褥,铺成了泪水涟涟的梦境。
打开泡着锦年与岁华的酒汁,就在春天,宴请诸神。春天把天空擦得干净而蓝,却把我的心翻得比鸡毛还乱。
我带走的一捧泥土,藏着与春天接头的秘密。我还要到山上走走,俯拾一路抛洒的脚印。父母都已在山上安居,点根烟,是阴阳两隔的家常。
年猪饭
先择吉日,再定良辰。
自酿的酒,储满瓦缸,或者土坛。酒花,是生活的细浪。醇厚的滋味,完全是泥香的再版。
然后把日子,给邻居,给远亲,给山神,给迫不及待的春风。不是节日,却有三弦助兴;不发喜帖,总是喜色满院。
磨刀霍霍的黎明,杀猪的人陆续走到一起,锅里的清泉龙腾虎跃。提猪尾巴的,得力拔千钧;揪猪耳朵的,需要虎口拔牙的勇气。
雷鸣的汤汁,加厚的红肉,七盘八碟,真的容不下年猪饭的乡愁。酒碗里的家常,茶杯里的亲情,都在一个下午,轮番登场。一举杯,春风便在眼里情不自禁。
烧、煎、炸、炒,把乡愁重新诠释;喝、品、尝、饮,将亲情聚议。日子,在冬天里变得格外温暖,生活,总是在无尽的苦楚里回甘。
春风最先离场,它需要赶摊。诸神贪杯,其实是美好的故乡,让它流连忘返。
花舞人间
人间,有花影款款,整座山花魂犯案。蜜蜂亮翅、强心,收起针毒,给喜欢甜的人们积下口福。蝴蝶总觉得什么礼服都很陈旧。春天走了,三角梅决定留下,迎接那些比花朵容易激动的诗人。
曼陀罗开得亢奋,等着高人,提炼蒙汗密药,让梅开二度。与琵琶相遇在渡口,也有重重心事,像枫叶荻花与幽咽的泉流。在这里,只有石头保持沉默,野百合也有朝见圣上的从容。
我想邮寄果香的清晨给远方的诗人。坐在月色里,用针挑的语言布道隐喻。我想把蜜蜂说过的话挪作我用,在一朵花面前,知礼节懂得谦虚。想说一句,就有两句的冲动。
那么多花朵留在此地,只有春风在远方捶胸顿足。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牵着蝴蝶的衣袂,农舍的走道,花木扶疏。
□ 许文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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