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山之寺曰斗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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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腾冲又有一个观日出的胜地火爆了朋友圈。它就是位于芒棒镇的龙江斗山寺。
也许有人纳闷了：明明指路碑上和山寺门牌上都是“陡山寺”，何言“斗山寺”呢。其实称“斗”而不是“陡”，是因其山形如“斗”。一般人听音会字，误以为是因山势陡峭而名“陡”，于是“斗山寺”讹为众所周知的“陡山寺”了。为了纠偏，有必要从志书和地理位置来说一说。腾冲县志上有记：“清代新建中天寺、千佛寺、忠孝寺、龙华寺、云鹤寺、斗山寺、东山寺、慈顺寺、慈光寺、大觉寺、三元宫……”斗山寺东北侧有一坊2006年立的修路功德碑，碑名曰“龙江斗山寺修路捐资捐工功德碑”，前言记述如下：“斗山寺地处斗山之巅，四周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是朝山观光旅游养生的好地方。但交通不便，山路坑坑凹凹，坡陡崎岖……”而新修的水泥路边的指路碑和山寺大门均为2019年立。从地理位置上看，斗山寺，海拔2240米，雄踞于万峰拱卫的斗山之上，地处腾冲市芒棒镇马场社区和腾越镇黄坡社区之间，两个社区以斗山的山脊为界。如果从远处的长岭干村举目而望，你会发现，万岭之上，一峰峭拔兀出，其形确如“斗”。斗，一说量器，“十升”为一斗。如“斗斛”“斗米升珠”;一说古代酒器名。《通俗文》：木瓢为斗。如李白《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史记·项羽本纪》“玉斗一双，欲与亚父”，所言皆为酒器;一说，星宿名，指北斗七星。古人命名很是讲究文化意味，量器无柄，酒器为瓢，北斗如勺，推敲斟酌，此命名可能是取后两者之意，而我更愿意相信，古人因势象形，该是因山形如北斗七星之“勺子”状，故以北斗星之“斗”来命名，文雅且有诗意。今年七月我曾随徒步群走“斗山寺—甘露寺”线，看到指路碑和寺门牌都写成“陡”，很是疑惑，曾发朋友圈求证，市原文联主席刘正龙老师佐志书以确，在市民政局工作的梅子，也去查地名资料，找到了1964年版的地图，上面赫然标识“斗山”，最后她建议市地名股更正过来了。为“斗山”正名，刘老师、梅子和我所做的，应该是出于那份对龙江故土真挚的情怀，出于一种自然而然的文化职责吧。
并非为了蹭热度打卡，喜欢摄影的我，犹钟爱日出日落之美。壬寅年冬至日六点半，我驱车前往斗山寺。大地还在无边的黑暗里沉睡，东方的天边挂着一钩月牙。爬完陡窄盘绕的山路，抵达斗山之时，天光微露，已经有几辆车停在上面，高大的柞木树下，一群年轻人围着红红的火堆在谈笑，寒风把火苗的青烟拉出很长很长的飘带，和凝滞在斗山脚下的茫茫雾海，呼应出一动一静的美妙景致。找好角度，架好相机，我在呼啸的北风中静静等待那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放眼望去，横亘在正前方的就是纵贯南北的高黎贡山，在淡青色的雾中隐隐露出逶迤起伏的黑色脊背;山下是与高黎贡山相依相偎的龙川江，此刻正酣睡在浓雾织成的巨幅棉被里，分不清哪是峡谷，哪是山腰;东南处的雾海之中，龙江大桥宛如一条耀眼的白线，缥缥缈缈，气吞山河;近处的山岭和错落于其间的村庄，还贪恋着冬日的被窝，或用飘带似的白雾裹紧身子，或用绸缎般的青雾捂头盖被，懒懒的不愿从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渺远的鸡啼;寺前是如刀削般的悬崖，悬崖边观景台上巍然耸立的柞木树，高大粗壮，巨擘擎天，枝繁叶茂，宛如庙宇神灵的护卫，站立几百年，遮风挡雨，一览众山。环视左右，向北可望见绵延的东山和巍峨的雷达站，向西北方可俯瞰洞山坝子、来凤山和腾冲城，波光潋滟的素脑河水库，就深藏斗山西北麓的山坳里，向南可眺望勐连、蒲川、新华等地界。四周的山岭上，是万亩红花油茶林海，此刻在冬的怀抱中隐忍蓄势，准备以满山的绚烂迎接春天的到来。
渐渐地，东方越来越亮，逶迤起伏的高黎贡山被画上一条浅淡的金线，最亮的部分，就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我急忙调焦试镜，感觉手有点抖，尽管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我依然清晰地听到自己激越的心跳声。不一会，那条浅淡的金边好似被涂上了鲜艳的橙红色，而且越来越红、越来越亮。似乎就在刹那之间，一缕、两缕、千万缕金光，唰——唰——唰，一同从山顶投射下来，我似乎听到了光刺破黑暗和浓雾的呼啸声。眨眼工夫，天边幻化出炫目的五彩虹霓，光晕中心，红日次第如牙，如弧、如拳，如火球，噌噌噌，一下子蹦了出来，奋力推开阻挡它的云雾，飞一般向高空攀升。它放射出的万丈光芒，顿时点亮了千重万叠的高黎贡山，染红了整个龙川江原野。虹霓和阳光相互追逐着、变幻着、辉映着，把大地装扮得瑰丽无比。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不正是腾冲古十二景之“万里虹山”吗?
眼前磅礴雄壮飞扬流动的美，与《腾越厅志》里描绘的“万里虹山”图景可谓天然相合：“此山去城百余里。千重万叠，忽起忽伏，如蜿蜒形，纡徐而走;如虹霓状，惊顾而来。且如神龙之戏水，俯瞰龙江;又若天马之行空，低凭马邑。水滔滔而下射，铁桥则横锁中间;石皓皓以支撑，峭壁平分两岸。作西隅之天堑，永峙腾冲;拱东岳之岱宗，亘绵越赕……争传万里虹飞，虹山入绘。”志中所言的铁桥，即南方古丝绸之道上著名龙川江铁索桥，前几年在桥旁竖立的《中国徐霞客游线标志地》宣传牌，却误将铁索桥当作“万里虹山”：“龙川江铁索桥是永昌进出腾越的咽喉锁钥，南方丝绸之路的枢纽，因地势险要，景色壮观而被誉为腾冲十二景，名曰万里虹山”。一座几十米长的铁索桥，焉能囊括“万里虹山”之壮阔与博大?它只能算是万里虹山中的重要一景。正如腾冲教育家刘明德诗赞曰：“峰峰仑贡俯龙江，一线虹山摇曳长。蜿蜒北折奔马邑，铁锁虹絮迓也将。”腾冲地方文化研究专家张月和老师，曾钩沉稽古，对宣传牌之误做了扶正。而与高黎贡山夹江对峙的斗山寺，是龙川江西岸芒棒镇地界的最高点，视野开阔，无疑是“万里虹山”的最佳观景点。如今，雄跨龙川江的亚洲最大跨径的钢箱梁悬索桥——龙江大桥，为“万里虹山”注入了新的时代元素，与见证历史沧桑的龙川江铁索桥遥相呼应：一座，连接着过去与现在;一座，连接着现在与未来，它们共同演绎着腾冲历史文化不断向前发展的传奇。
一片惊呼声，将沉醉于“万里虹山”遐思的我拉回现实。寺庙正在重建，柞木树下的观景台上，堆放着如小山般的沙石料，观日出的人，不知何时已有二三十人，或站在沙石堆上，或站在悬崖边的围栏旁，兴奋地唏嘘赞叹。在观景台后斜坡上站成一排的摄影师，以被朝晖染红的树和人为前景，定格了一张张万里虹山旭日东升图。“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喷薄的日出，挣脱一切束缚，劈开一切阻碍，给予眼前凌寒早起的人们，一种气魄的激荡，一种生命的暗示，一种向上的力量。经历了三年大疫的人们，太需要这样一场血脉偾张的日出，来荡涤掉压在心头的悲伤和郁结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撕去了所有云气雾岚的羁绊，渐渐变成了一个炽烈的火球，赤裸裸光溜溜地，射出千万亿根金针银针，刺得人再也不敢直视它。“日出远岫明，鸟散空林寂”，等我回过神时，观景台上除了我，已没有人影，一只苍鹰在头顶上空盘旋唳鸣，心底突然生出一种繁华落尽的寂寥与孤独。不过我倒十分享受这份难得的旷远和宁静，索性到寺庙各处走走。
大殿位于“斗”勺中心的山顶上，现已全部拆除，重新平整的地基上，摆放着拆下来的墙基石料和建盖新屋的木料，几个木工师傅正在刨凿。地基一角，矗立着几尊高大的神像，为免受风吹日晒雨淋，被人们用塑料纸包裹捆扎着，虽不能一睹神像真容，亦可感受到它的肃穆和威仪。下至山南侧“斗”勺柄处的房舍，是接待香客的地方。询问关于寺庙的历史遗迹，皆言没有。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从大殿拆下来的一块牌匾。上书“天威咫尺”，字体苍劲有力。天威：帝王的威严。咫尺：比喻极近的距离。意即帝王的威严就在眼前，极言斗山寺之高峻，大有“手可摘星辰”之气势。
从柞木树绕到寺北侧，这里的观音殿，是目前斗山寺保存最完好的神殿。神像下面的基座高大宏伟，全部用厚重的石板镶嵌而成，仔细看，每一块石板的花纹都是用锤瓒一锤一瓒扣凿出来的，估计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在这里遇到了一位大爷，他是山下村寨的，常到寺庙帮忙干点杂活、写写文书之类，于是我向他请教关于斗山寺的历史信息。他说，听老辈子人说，斗山寺古时候最初盖的是草房窝铺，明代还是清代才正式盖有规模的殿宇。清朝末年到民国年间这里香火很旺，成为龙江片区著名的灵山神寺。二战时远征军和日军曾在这里修筑过防御工事。新中国成立后破四旧，庙宇神像几乎全部被毁。现在拆掉的都是后来龙江人们捐资捐工重修的了，由于资金不足，房子很是低矮简陋。老人的叙述很有条理，和我此前对斗山寺的了解大致吻合。
我和老人回到观景台时，太阳已经当顶。老人说他该回去了，整理了一下戴着的口罩，往山下走去，却又突然转头向我叹息一声：“世事无常啊!”我深以为然也。真想不到，一座小小的斗山寺，竟然隐藏着这么多鲜为人知的历史!几度变迁，历经沧海桑田，古迹遗址所存无几，唯有历经世纪风雨的柞木树，站立几百年，迎接了多少轮万里虹山的东升旭日，又送走了多少抹来凤山上空的晚霞。一座座庙宇盖了又旧了，一尊尊神像毁了又塑了，一代代香客来了又走了，它岿然不动，只管把根深深扎进脚下的土壤，站立成神的样子，千手撑天，冷眼静观人间风云! □ 万菊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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