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栽秧时
来源:保山日报 阅读:
清明过后,春回大地,几场大雨浇透冬末春初的萧条,森林覆盖下吃饱雨水的泥土冒出水泡、小溪流,形成“山包龙”注入家乡的杆子把大河,微有一种与天雷交相呼应的咆哮之势。被农人称作的“雷响田” 催促着人们为一年的口粮争天抢时了。随天而落的雨水一滴滴打落在枝叶、房顶、地面,我又想起了以前家乡栽秧的场景。
修沟引水、育秧苗、运肥料、做水田,是家乡人在栽秧前就必须做好的准备工作。最先是修沟,从河到田,有三条沟。时常不通水的上条沟,被厚叶枯枝掩盖和放牧、走兽山禽偶有破坏,为确保水源充足,有备无患,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全劳动力进行修葺。日常通水的饮水沟,为防止雨季山体滑坡,确保饮用水有保障,需在隐患处进行加固、平缓流道处进行疏导。中田沟是种田的主干道,花费时日较多,特别是正值放水的关键时期,沟坍塌中途断水,大家会第一时间组织人力进行抢修。修完大家的修自己的岔道,常年在外种甘蔗的爷爷总是第一个把通往我家月牙田、高埂子田、大岭岗田的岔道清理得干干净净,盼着那股股清泉流入稻田。河两岸对应的三个沟坝也成了寨子与松坡、新街人的必争之地,因没有统一的约定,谁早谁勤,水就是谁多用。寨子里十多岁的孩子就喜欢在这三条沟渠的战线上来回奔走。我最喜欢去放田水和守沟坝,这样可以不用做饭、磨猪面、找猪食、割牛草、喂猪,还可以和一群小伙伴田野游玩、摘吃野果、采摘野菜。其中最难忘的还是守沟坝斗智斗勇的趣事,我们总喜欢躲在沟坝边的丛林和大树后面,看见有人把我们的水源断了,等他们得意洋洋地离开走远,再悄无声息地把水源引向自己的水田。
雨水落地,家乡人就要育秧苗了。老家右边有十来丘田,命名为秧田边,是寨子育秧苗的首选之地。经过引水泡田、耕耘、沤肥,做秧板,踩实刮平,再撒上谷种。温软的秧地如同温床一样,把每一粒种子都哺育成茁壮的秧苗,等秧苗长到差不多二十公分左右,再送它奔向更广阔的田野,让其拔节孕穗,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栽秧前十来天,人们开始做水田了。首先把闲置了将近半年田上的杂草清理干净,一把火烧透后,把自家盛产的农家肥驮运至田里,均匀地撒散,再把水放在田里浸泡三至五天,最后赶着自家的水牛、黄牛去犁水田。“踩沟、踩沟——呕——回回——”,一时间,山梁上的、洼子里的、平缓地带的田里回荡着父辈们深耕细作的回声。犁完之后,还得耙田,把田里的泥土变得熟软。耙田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活动了,只见父亲双脚一前一后踩着耙,两头牛使劲地向前拉,后面溅起带泥的水花。每当这时,我也想跃跃欲试,可终究是年纪太小,力量不够、重心不稳,摔倒在田间,满脸、满身是泥,乐在其中。为了防止水田能保水,耙过后还需加固田埂,就是大人口中的“打埂子”。这个活非常费体力,用锄头掀起水田的泥巴往田埂上面和泥,磨平至光滑。随着泥水的沉淀,旱田就成了水田,远远望去,波光粼粼,明镜一般。
当秧田边的秧苗郁郁葱葱,长到五六寸高时,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开秧门了。秧门一开,母亲便忙碌起来,每天一边干农活,一边盘算着哪家会来喊栽秧。果然,吃过晚饭就会有人来预约,喊明天去帮忙。所谓帮忙,其实就是换工。我帮你,你帮我,互助栽秧,力争每家当天完成。我家四亩多水田,需要十多个人栽秧,母亲总是先去帮别人家,十天半月不得闲的换工,才能保证自家一天栽完。
栽秧的前一天,母亲早上就掰着手指头和父亲商量着所需人数,除了已经换好的工,还差几个人,去喊哪几个,得细细斟酌。人多了浪费工,人少了又不能当天栽完,这是个大问题,商量的重要性不亚于开个班子会。讨论到最后,母亲还是决定多喊一个人,人多大家轻松些,大不了到时母亲多还一个工,自己多栽一天秧。早饭后,父亲则忙着去拔秧苗,母亲则备办着明天的伙食、礼品。伙食大都是一些肉菜,比如火腿肉、油罐肉、香肠、鸡肉,还有一些素菜,比如晒干的白露花、黄笋、红豆、自留地里的小青菜等,最后是骨头生、腌豆腐、水豆鼓儿等腌腊之类的,都一一过细,虽然没有菜单,母亲总是了然于胸,从不落下一道菜。给帮忙栽秧的人礼品就是“三件套”,即龙门洗衣粉、草鞋饼和水果糖,父亲说,这些礼品我们换给人家就行,母亲却坚决不同意。随后,就去新街供销社购买了按人头点数的礼品。夜晚,在镀了一层厚厚烟火的15瓦灯泡的灯光下,父母还说着关于栽秧的事,商量着如何做得更好。
第二天天刚亮,换工的寨子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田头。拔秧苗是男人的专属活。秧苗田间,各自带着捆秧细草的汉子,只见他们两只手虎口朝上,紧贴着秧苗根部快速拔起秧苗,带水不拖泥,两握合成一把,顺势用稻草一捆,随手往边上一丢,头也不抬,继续拔。等到太阳逐渐上升,母亲把早饭送到的时候,秧苗也拔得差不多了。早饭过后,大家比干自家的活更自觉、主动积极,把捆好的秧苗装在我家的大篮子,然后背着篮子向水田出发。他们泥巴已裹满裤腿,说不清是汗水还是秧苗积留渗水,湿透头顶、脸颊和全身。
从家出发,沿着一直往下蜿蜒的红泥土路走上四公里左右,秧苗就到了属于它的田间。母亲、弟弟还有我,带着礼品走在前面。父亲和叔叔伯伯们,把一个个翠绿的秧把子相对均匀地扔在水田里,这个密度很重要,看似漫不经心随手一扔,其实相当靠经验,既不能太密,那样栽秧时秧把子多出来要重复劳动,但又要足以让栽秧的人随时随手拿得到。这些父辈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田里需要多少个秧把子,在拔秧时就似算好了一般,从不会多出几棵。有时遇到哪家少几棵,也总是笑呵呵地说:“不够来拿!”“多了我给你留着!”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大家开始栽秧了!栽秧是个体力活,也是技术活。每个人脱掉鞋子、卷着裤腿弯着腰站在水田里,边栽秧边后退,先拆开一把秧苗,左手握着秧苗,同时进行三根左右的分棵,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捏着秧苗根部栽到泥里,既要保证株行距一致,又要栽得不深不浅刚刚好,看母亲她们栽秧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又快又好,其实很不容易掌握要领。“大约一公尺的宽度,栽六棵秧苗,恰巧是栽秧人弯着腰能够得着的范围。”母亲说。按照母亲的标准我试了试,不是左手的秧苗拿不稳散了掉了,就是数不准多了少了;不是往下一栽歪了倒了,就是距离宽了窄了。当我用一根树条测量间行距,回过头来,已落下了一大段了。看着母亲和婶婶、阿姨、大妈们边栽秧边聊天,谈笑风生间完成了一大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栽秧不结束是不休息的。朴实的婶婶、阿姨、大妈们,任你怎么喊,断然不会中途停手休息。因为母亲多喊了一个人,晚上收工自然就早些。“发糖了,发糖了……”习惯开玩笑的大家,顾不上田边的泥巴,不知谁坐下休息时高喊起来。这是栽秧最有仪式感和最精彩的时刻,只见母亲把准备好的龙门洗衣粉、草鞋饼、水果糖人均一份,发给了辛苦一天的大家。“不要了,不要了,礼性太大了……”客气间又有点抢的感觉,可是从不会多拿。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觉得他们辛苦一天定会打开吃的。说话间,大家都把水果糖和草鞋饼藏在身上了。“我要拿回去给我家的那两个孩子!”声音不大,时隔多年,感觉好像刚刚在耳边响过一样。一行人中你说我笑地往家里赶,母亲走得最快、走在最前,她回家做饭菜了。来到半山中,看看我家的稻田,早晨还是白茫茫一片的水田,到了傍晚,就成了绿色的海,在晚霞的照耀下,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
那天晚上,梦里秧苗在软泥上拔节孕穗,点点银光变成了阵阵金浪滚滚。(杨加伟)
责编:刘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