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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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这东西
万菊芬
最近记忆老是出问题,开口忘词,提笔忘字;开合冰箱几次却想不起要拿什么;明明是上周才发生的事,却在山重水复中缥缥缈缈;故人相遇愣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他的雅号倒是噌地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于是忍不住要闲扯几句。
记忆,是寄生在我们身体里一种奇妙甚至是玄妙的东西。它无形无色无味,时而模糊空白,时而栩栩如生;它与你相生相伴,和你的身体融合在一起,而你却又找不到它的寄居地。就像冲泡的咖啡,你看不到溶解在水中的黑色粉末,只能从那一抹咖香里感知它的存在。
记忆是莫名的也是顽皮的,它常常跟你捉迷藏,让你爱恨纠缠。比如,考试前背得滚瓜烂熟的古诗词,待要兴致满满将它粘贴到答题卡上时,愣是被它阴险地背叛了,你捶胸顿足哭天喊地它也不回头眷顾你一眼。又比如,一次和叛逆孩子的失败沟通,他歇斯底里冲口而出伤害你的话,本来你已经理解宽恕不与孩子计较了,可那场景,就是阴魂不散,总在不经意间浮掠游走,如一柄刺穿心扉的利剑,在身体里化作冥顽的锈铁,时不时噬蚀你的细胞,疼中透着寒意。
记忆是公正的,它刚直不阿,从不卑躬屈膝,绝对不会因为寄居在你体内而受你支配,任你操纵。相反的,它君临天下,是你身体的无冕之王。对于在某个场合鬼使神差犯的错,愚蠢透顶,违背了你的本心,玷污了你的良好形象,你多想将它从你的人生中抹去,或者在记忆的天花板上重新粉饰,可任凭你绞尽脑汁,它还是原来的模样。你浓彩过的故事,只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记忆睁着明亮的眼睛,光的扫帚掠过,你灵魂旮旯里的垃圾无处遁形,你的虚伪反倒让你无地自容,更添一份自我鄙夷。倘若哪个人想通过反复告诫来篡改记忆,那定是徒劳的,因为即使你确信当初是如你所想的温馨美好或痛彻心扉,其实那只不过是你虚构的幻影而已,绝非真实的记忆。
记忆是强大的,强大到可以潜藏在心灵的地下室一千零一夜或者更久。突然有那么一天,它从幽暗的地下室猝不及防窜出,浑身长满触角,吐出黏液,把你逝去的时光碎片一一粘连,真切如昨。很多人不相信,我竟然记得我两岁零几个月的两个场景片段。作为家里的老幺妹,我黏母乳的本领在寨子里是出了名的。据说搽锅烟子、蓝药水、红药水、清凉油、辣椒水都无济于事,我审视片刻便勇敢下口,辛辣呛得边流泪边哼哭边狠命吮吸。大概是在吃糠咽菜的年代,幼小的我感知到,奶水是最高档的且容易获得的美味,难割其爱。而我幼年记忆中的两个片段,就像一幅淡远的古画,挂在记忆的帘上,依稀却又清晰而牢固。两个片段都发生在同一个地点——隔老家不足三百米的石刻头。这是进出寨子的必经要道,是一段宽阔的陡坡,用厚重的青石镶嵌着,是当时整个寨子为数不多的石板路之一。一个场景是我四姨娘来背我,买了一包饼干,哄我去她家,母亲送我们到石刻头,我紧紧抱住饼干,乖乖爬在姨娘的背上,那时我已不再是婴孩,掉露出背腰的小脚绝对长过姨娘的臀部。因为一出寨子就爬坡,洗得泛白且有许多破洞和褶皱的背腰带,像一截快风干的猪大肠,勒进姨娘的肩窝,在我眼前反反复复,来回晃动。当然那时幼小的我,并不知晓,天天有一小块饼干或一颗饴糖吃,乃是大人之间密谋为我断奶的馈赠。另一个片段是断奶一个月后,姨娘奉还自认为已经忘了母乳的我。走到石刻头坡脚平缓处,看见母亲正在路下的园子里挖茴香根,姨娘便把我放下来。我便随手端了一条矮木凳(那是老人们常在这里聊八卦摆放的),拍打着凳子,声声呼唤母亲来“坐坐”。母亲一落座,我便飞到母亲怀里,娴熟地掀开母亲的衣服,把头埋进去,饥渴狂热地吮吸起来,我听到了旁边几个老人爆米花一样的笑声。结果不管如何卖力也嘬吸不出一滴奶水,于是把头从衣袂下抬起,却看见路下二妈家屋檐边的那棵梨树,在扇形的新叶下面,已经挂着如棠梨般大小的青涩果实了。如果童年是记忆的滥觞之地,那么这两个场景应该是水源头浮起的酒杯,玲珑而透明,盛满玉液琼浆,是心理记忆的无价之宝,为我平凡跌宕的生命之河,注入了温暖和美好的底色。
记忆是不可复制的,更不能被篡改,在这个世上,它绝对可以称得上特立独行的名士。人,是记忆的主人,亦是记忆的奴隶。筛选美好,过滤痛苦,选择性记忆,选择性淡忘,把生命中最值得感恩的人与物,存在记忆的宝库里,丰润心灵,应该是每个人一生中必须常做的功课,就像要经常打扫房间,把垃圾和影响美观或者碍手脚的东西清理净尽,让屋子每天洁净明亮,芝兰馨香。
岁月如梭,记忆如歌。唯愿你的记忆之树,在阳光的哺育下,参天耸立,繁花似锦,果实累累,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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