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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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动夕阳
本刊特约撰稿人 蒋卫忠
当傍晚的夕阳拖着七彩的礼服赴约西去，最后一抹霞光划过老麦村集市时，村委会的广场上又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广场中央，十余个穿着各色衣服的妇女，跟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舞动着。看，第二排中间那个个子不高、身体有点微胖的老太太，动作虽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能准确地踏在音乐节奏上，身上绛红色的舞衣与腰间那圈黑色的裙摆在欢快地摆动着。她，就是我年近古稀的母亲。
我的母亲，平时要操持家务，照顾一家老小，同村里的普通妇女一样，但又与她们有些不同。年轻时，母亲因为喜欢唱歌跳舞，参加了乡里组织的文工队，到县里各个乡镇、水库工地和糖厂进行慰问演出。听母亲说，她曾有机会进县文工团，可惜因文工团工分太低，愣是被外公逼回家参加集体劳动。毕竟，在那个忍饥挨饿的年代里，每天多一个工分，家里就多了一份温饱的保障。尽管母亲心有不甘，但还是回了家。后来结婚生子，抛掉梦想，母亲慢慢成了一个只在乎柴米油盐的农村妇女了。
生活的琐碎与压力并没有磨灭母亲的爱好。干活、带孩子、做家务，累了、高兴了她都会把学过的那些革命歌曲唱一唱。尤其是她独自一个人时，还会把《沙家浜》《红灯记》里学过的那些动作对着镜子比一比、练一练，自娱自乐后又能开心一整天。
从我记事起，母亲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爱唱爱跳、开朗乐观的人。记得儿时，每到秋冬时节，当松树的部分松针变黄飘落，金灿灿地铺满林间，这时，村里边家家户户都要把金黄的松针(我们叫它松毛)收集回家，再将松毛扭成条当做燃料，还可以卖到集市或瓦厂增加收入，那样子就像现在街上卖的麻花，我们叫它“松毛团”。这“松毛团”可要比麻花大上很多倍，而那加工的过程我们叫“扭松毛”。每次扭松毛团，都是我和弟弟轮换着与母亲配合。刚开始我们觉得好玩，但时间一长，我们就觉得枯燥无味，手脚发酸，便不乐意了。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使出“杀手锏”——教我们唱歌。今天唱《我是一颗螺丝钉》，明天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下次又教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兴起时，母亲还会停下手中的活儿，舞上一段。在母亲歌声与舞蹈的感染下，我和弟弟干活的兴趣又高涨了起来。屋檐下那一堆堆松毛团，几乎都是在母亲的歌声中扭成。母亲巧妙地把劳动与唱歌结合起来，松毛团扭了，歌也唱了。真不知半文盲的母亲是怎么记得那么多歌曲的?
这样的岁月不知过了多少年，母亲渐渐老去。发白了，腰弯了，关节僵硬变形了，母亲的歌也少了，平日变得郁郁寡欢。未曾想到，一次赶集又点燃了母亲的热情。老麦的集市在乡政府旁，赶集日正赶上乡文化站组织群众歌舞文艺演出。由于爱好，母亲就去凑了个热闹，表演场上，主持人安排了一个观众表演领礼品的活动。大多数老百姓都比较腼腆，开始没人上台，就在主持人尴尬之时，母亲举起手道：“我来唱一首歌!”没等主持人说完欢迎辞，母亲已经上了台。她拿着话筒，唱了一支《这里是个好地方》，她还将歌词进行了小改动，唱成了“老麦是个好地方”。虽然母亲的音调不怎么稳定了，但整体还是不错的，引来阵阵掌声。在主持人的要求下，母亲又唱了一支《临行喝妈一碗酒》，表演后拿着两袋洗衣粉开心地下了台。一路上，母亲提着两袋洗衣粉，乐得合不拢嘴。我知道母亲乐的不是礼品，而是又能在台上重温年轻时的梦想。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开心了不少，每天开始哼着歌，还买了个可以播放视频的播放机，跟着视频学跳广场舞。开始父亲还反对，可也阻止不了，时间长了也就干脆不管了。
一天，到村委会开户长大会回来的母亲异常兴奋，说村里要成立“村民活动中心”，还要建一个小广场，再组建一支老年广场舞队，乡文化站派人来教广场舞。后来我们才知道，母亲在开完会后就去报了名，还主动请缨，组织人马，提前成立舞蹈队。接下来的几天，母亲每晚都去串门，几天时间，硬是将几个老姐妹和几个小媳妇儿拉进舞蹈队。村领导为了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便将村里开会的音响设备搬出来给她们用，文化站也真的派了两个年轻人来教跳舞。从那以后，母亲仿佛年轻了十岁，白天再累，一到傍晚，又是精力充沛。后来，就连古板的父亲，也被逼着翻出尘封已久的二胡加入了队伍。
半年后，村里的广场竣工了，村民活动中心也正式成立。村里举行庆祝活动时，不仅请来了各村的舞蹈队、龙狮队，还请来了乡文化站的舞蹈队。那晚可真是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母亲参加了四五个节目，有广场舞，有独唱，有合唱，开心得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父亲也与几个老哥们儿拉了几曲二胡曲助兴。那一晚，母亲喋喋不休到半夜，把整个表演过程回顾了好几遍;那一晚，点燃了母亲夕阳激情;那一晚，母亲又找回了丢失已久的梦想。自那以后，每到夕阳西下，便是母亲的快乐时光。
如母亲般的老人们，本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应该有夕阳般快乐美好的生活，只是以前没条件，也没找到合适的方式来实现。当下，形式好了，生活富裕了，母亲那代苦了一辈子的老年人，就应该舞动起来，舞动那逝去的青春，舞动那如诗如画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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