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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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重量
李安成
当我斗胆写下这个标题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的鞭策?更不知道将写些什么内容?
父亲离我远去经年,每当月朗星稀、夜深人静时我就会有种想写父亲的冲动,但酝酿多次,总难下笔,一旦涉及父亲这个话题,就有一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抒情记叙不知何体更宜”的感觉。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准确诠释父亲的能力,这种“冲动”就一次再次,一拖再拖着。
我的父亲,生于1921年,1942年与母亲结婚。我的爷爷是位先生,我的父亲却“大”字不识。父亲虽不识字,却让我们姊妹(他的孩子)成了那个时代那个村里的高学历者。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无所不能,在寨前那条河里,练就了一身“浪里白条”的本领,在门前那一篷竹树下,学成了指尖上游走的篾编手艺,70岁的他依然自食其力,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一棵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护着我们健康成长。
我刚记事时,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他常年在外打工。记得我3岁时,有一天同比我大6岁的姐姐到地里干活。我在一边玩耍时,姐姐指着远处走来的3个人说:“小十(我的乳名),快看!爹爹回来了!”我抬头看过去,怎么看也不知道那个是父亲,发呆时,他们已走到了山脚,其中的高个子对我喊:“小十,跟我回家吧!”我琢磨着,这该是父亲,可是天生怯生的我,嘟着小嘴什么也没说,还好姐姐帮解围:“爹,你先回去吧,我俩一起回来得了。”父亲走后,我有点后悔,姐姐却兴奋起来,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父亲回来后,整个家庭其乐融融,无比喜悦。我吃着父亲带回来的糖果,看着父亲买回来的“小人书”,听着父亲讲外面的故事。那是我记忆中最早的、最幸福的童年,我把这份快乐在小朋友间奔走相告,共同分享。父亲回来后,漏雨的屋子修好了,母亲的菜刀磨快了,姐姐的农具换新了,奶奶的新衣添置了,我梦寐以求的木轮车有人给做了。父亲回来后,村子的老人过来和父亲闲谈,打听外面的新闻,家中有事不能解决的请父亲拿主意。父亲回来后,教会了全村塑料薄膜育秧办法,比方圆几十里提前十几年。在乡亲们的心中,父亲是个见多识广、值得信赖的人。
父亲的个人魅力,犹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无形中激励着我前进,推着我步入高等学府,走上工作岗位。
可是,随着我独自处事能力的增长,父亲的重量在我心目中悄悄地下降。父亲谆谆告诫我,不能忘本,要有故乡情结,懂得对父老乡亲的感恩;父亲生活朴素节俭,秉性耿直倔强,做事一丝不苟,尽量反复掂量,三思后行,有时认真得有些固执,对我们管束很严;这些,导致我固执地认为小农之见,观念陈旧,思想保守,渐渐地回家的渴望弱了,与他促膝谈心交流的时间少了,更多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懒得与他说了。那些年,父亲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有一年,我接父亲到新家住了些时日,常看见他一个人喝闷酒。他酒微醺时也会与我谈他当年那些闯荡江湖的往事,谈及他与母亲的婚姻爱情,谈及他最愧疚的是没能给我新房增砖添瓦,我深深体会到了父亲内心的孤独。可我总是“很忙”,坐下来与他谈谈心的时间都很少。父亲以“住不惯”为由回了老家。我偶尔带孩子去看他,父亲总是笑盈盈地与我儿子拥抱,总是将自己准备好的山果给我儿子吃,总是把我曾经玩过的、父亲农闲时自制的“土玩具”给我儿子玩,我简单地认为父亲对孙子的爱胜过了对儿子的爱,他有时也问问我工作忙不忙?都会被我一句“还是那样”简单地搪塞而过。
转眼,父亲入土为安已多年,我的儿子已离家远行,我似乎也快成孤独的老人,成了被人“诠释”的对象,回头再审视父亲对我的爱,曾经完全地仰视,似乎是自己的幼稚;与他并肩,似乎是自己思维简单、固执、偏见。用中庸、奋斗、微笑来审视自己,才知道父亲是我精神无法翻越的高山。
父亲的爱是沉默的,少有甜言蜜语,少有嘘寒问暖,少有切切叮咛,他时常为回家的我泡上一杯香茶,在吃饭时让我多吃点,在天气转凉时劝我多穿点衣服,在我洗脸时让我加点热水……
“至爱无声”,父亲的爱,不挂在嘴边,说得少做得多,亲情之浓在他漫不经心和举手投足之中。
父亲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社会能让儿女衣食无忧,我在衣食无忧的社会却难以满足儿女的精神需求;父亲在养儿只为防老的社会,毅然支持儿女读书离家,我在社会养老的背景下却感到儿女离家的孤独;父亲在科技不发达的社会却能为故乡带回先进的农业技术,我在信息爆炸的社会却难于恪守住优良传统的崇高;父亲在艰苦的岁月里保持着笑傲江湖的乐观,我在生活丰腴的条件下却时常觉得生活不易,总有缺憾。
父亲,是一首深沉的诗,儿默默地读,泪轻轻地流。你是东山脊梁的那座山峰,我便是山中的一棵树,你默默无言地支撑着我生命所需的那片蓝天,我扎根土里无法翻越你精神的脊梁。你总对我说:“笋子总要比竹子高。”我想对你说:“你才是我心中那棵不老的笋竹。”
谨以此文为重阳节的礼物,献给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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