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梦 ——兰梦醒《我养了一朵云》阅读随笔
来源:保山日报 阅读:
本刊特约撰稿人 段秋云
文学要走远,需要有向上飞翔的空间。
保山市文学创作骨干培训暨高黎贡文学笔会在保山市委党校召开。会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兰梦醒作了“我为什么开始写童话”的主题分享。兰梦醒说:“造个梦,治愈自己,温暖别人。”
兰梦醒是童话作家、诗人,著有童话集《四季的尾巴》《长胡子的女巫》《孩子读得懂的山海经·神话》,绘本《捡到一只奇怪的小熊》《装满坏话的漂流瓶》《我想变小》等。兰梦醒以童话和诗作为安放内心的容器,她认为儿童文学不只是少儿读物,也可以是引起所有年龄段人群心灵共鸣的佳作。
会后,我阅读了兰梦醒的作品集《我养了一朵云》,这是一本原创中短篇想象故事集。书中分为“柔软的春风”“叮咚的夏雨”“摇曳的秋叶”“洁白的冬雪”四个阅读章节,共计16篇文章10万字。作品不在于体裁,在于把故事讲好。兰梦醒是一位善于联想、勤奋创作的女作家,随时保持着一种对生活的观察。在腾冲翡翠古镇,她讲《住在翡翠镇的风》;在云峰山,吹着松风,她创作了《卖松风的熊》;《山市》里的大雾来自腾冲固东镇银杏村,温泉的原型是龙陵县老梨树温泉;《直到我捡到一只猫……》源于作者的瓶颈期,那时的她失眠、焦虑、痛苦……
优秀的作品可以滋养人心,但是再伟大的作品也需要人心的滋养。如果儿童文学是一味药,那么“探索性”就是引子。好的童话有纯文学的质地,兰梦醒在创作中寻找儿童文学独到的表达路径,作品中收放自如、灵活变换的人称,张弛有序的节奏,无痕融入的情感等,都呈现出一种纯熟的“无技巧”艺术境界。这是传统美学的一种延伸,启发着不限于美文这一文体的儿童文学创作。
春·双我叙述
对儿童文学写作来说,叙事角度和人称的选择是富有意味的表现形式。
文艺心理学表明,作家面对生活的感知方式、情感态度、想象能力和艺术追求,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他的“童年经验”。这种经验或隐或显地影响和制约着作家的题材选择、创作姿态乃至整体美学趣味的形成。如果说莫言、迟子建等成人文学作家常常通过“儿童视角”表现出对“童年经验”的潜意识回归,那么儿童文学作家则会大量调动自己的童年记忆。在某种意义上说,永驻童年和不断地返回童年是儿童文学作家共有的心理状态。
《我养了一朵云》选择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这有助于兰梦醒在文字中倾诉个人经验、表达主观情感、确立自我立场。通过现在的“我”与童年的“我”的双重对话,形成镜像式的互谈与对望,构成了时空既错位又交集的“双我”叙述。它兼顾第一人称叙述的亲和力、代入感、共情效应,让读者感受第一人称“我”关于童年的内心表达。它又能以类似第三人称的“见证人”的旁观视角,将第一人称成年的“我”引入,客观地回味童年。成年的“我”从宏观视角穿过横亘在当下与童年之间的迷雾,对童年的叙述作出补充说明,形成超越时空与视域,各自言说却又彼此关联、互为和声的双重叙述模式。
《住在翡翠镇的风》中,风的名字叫小绿,让“我”替它打扫干净天空,放牧云朵,擦亮贝壳湖湖水,掀开天幕一角。成了风之后的“我”觉得自由自在,却被蔷薇旅馆贝太太的蘑菇汤感动得又哭又笑,像个傻瓜。
《小矮人的赏灯会》中,你瞧,林中的小矮人们正在青草河畔举行盛大的赏灯会,萤火虫相伴其中,“我”的小木屋给繁缕一家带来了开心,而莎草奶奶的银戒指让姨婆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
《陶瓷猫风铃》中,这一刻,铃就坐在“我”身边,前爪扣在草地上,眼睛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像在思考,像在守护。“长大前,要拼命地快乐啊!因为长大后,这些快乐会成为你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我养了一朵云》中,这朵云叫蓝小糖,被“我”轻轻地系在身上,松松地打了一个结,牵着回了家,我们在家里做“腾云驾雾”的游戏。后来,“我”把蓝小糖送到星星湖,解开身上的风筝线,蓝小糖飘飘悠悠,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双我”叙述是一种彼此的凝望、懂得、牵手,是心有灵犀的互应。它的优点在于能将成人的睿智思维、人生感悟、生命洞察与儿童的天真、自然、率性融为一体。在第一人称的“双我”叙述下,当下的“我”与童年的“我”相互牵手,彼此懂得,心灵相映。现在的“我”不断造访童年的“我”,抒发“大我”与“小我”的共感,完成现在的“我”与儿童的“我”叙述的融合,勾勒出“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式的凝望。
夏·生命情感
你的心,就是你生命情感的体验能力。
儿童文学作家要想保持创造活力,难度在于保持内心的天真。兰梦醒恰恰在作品中保持了这样一份纯善的生命情感。
生命情感包含三层含义:第一,生命情感源于生命之初,父母、亲人的喂养、呵护、恩宠和抚育,是人心中善性的基础;第二,生命情感是认识世界的一种力量;第三,成长后,生命情感也可以反哺他人。
生命情感是澄明与清寂的人心中呈现的生命本真,它在与外界的共融与互映中呈现着人之良善。佛家强调“不立文字,见性成佛”。其中“性”即为“本性”,也就是宛如水中明月的生命映象。《我养了一朵云》中,作者体现出来的生命情感好比是如镜的泓水之上泛起的波光涟漪。
《星河飘来兔子船》中,住在琥珀森林深处的星星兔撑来兔子船,唱着古老神秘的歌谣,顺着河水流到星星镇。即将满十一岁的小姑娘珊瑚和自己的守护星畅游星河镇。这是因为,生活在星河镇的人们,无论多大年纪,都没有丢掉童心。
《蓝色小象》中,怕冷的小象只有“我”的拇指大,安静乖巧。“说吧,为什么老是跟着我?”“因为你心中有一团燃烧的火焰,让我觉得温暖,我才一直跟着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啊,你是我在幼儿园里画出第一幅画时,老师奖给我的那块蓝色橡皮!后来,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放心,我就在你心里的火焰旁边,我不冷了,因为你的小火焰比之前旺了不少呢。”
《卖松风的熊》中,用松针编织扇子的熊,在“我”眼中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城市长大了,森林就小了,老松树告诉熊,当松风吹向它的时候,它就可以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本是山中人,爱说山中话。五月卖松风,人间恐无价。”现在的熊正坐在“我”画中的森林里。
《雨雾森林》中,哥哥小川为了寻找溺水失踪的妹妹小泽,写信给药师神行求助,在小白龙变成的小兔子的指引下找到了雨雾森林。在药师的护送下,他们一起离开了森林。而雨过天晴的森林上空,出现了一道鲜艳美丽的彩虹。
这种情感体悟,需要内心的空灵和宁寂,心之归寂方能呈现生命情感的光泽,所以生命情感既是一种性中良善,也是一种感知世界的重要力量,如同王阳明观花所悟“花因人观而粲然,花因独开而归寂”一样。
生命情感有别于文学作品中普通的情感抒发,它源于人们内心的情感源泉,是内心善因的自然外露,它能引发他人心灵共鸣,从而激发相通的情感体验。
秋·拈花一笑
童话作家非常重视儿童文学的叙事技巧和个体经验的书写。兰梦醒不拘泥于固定的写法和技巧,善于根据想象故事的文体优势不断寻求各种叙事创新,表现出丰富多样的艺术风格,她的文学梦想始终蓬勃存在,并不因年龄和写作经历的增长而衰减。她始终在摸索,在寻求突破,始终希望自己能跑在这一领域的最前端——这正是她令人欣喜、赞叹之处。
在兰梦醒的作品中,她将自己独特的童年经验和人生感悟巧妙地放入儿童文学的书写当中,以敏锐的文学审美直觉和理想主义情怀坚持不懈地致力于形式探索与叙事创新,以近乎严苛的标准和精益求精的书写姿态捧出了一篇篇杰作,捍卫童话的艺术尊严和美学价值。在她的笔下,儿童文学已然成为“一种思索方式”“一种情感状态”,加以对照,不难发现兰梦醒在有意识地尝试打破儿童小说与散文的文体边界。
《山市》中,温泉旅馆的老伯给了我们两瓶梅子醋,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们就着火锅喝。柿子山橙红色的灯笼亮起来,我们穿过迷雾来到山市。山市中有一种神奇的核桃,敲开核桃,黑熊面前装的是一罐香甜的蜂蜜,松鼠面前堆起了一座坚果小山,山猫面前却是一只烤得皮焦肉嫩的松鸡……山猫在牛肉火锅的汤底里发现了月辉石,成为新一任的山主,永远守护山林。
《直到我捡到一只猫……》中,小时候涂鸦的怪兽蜚蠊变成橘猫“柿子”接近“我”,带“我”喝乌鸦熬制的夜汤,寻找封存记忆的“忘物商店”。“我”用一段记忆和玄武爷爷换回那个小时候的素描本。后来,“我”报了插画班开始系统学习画画,可再也没有一只像“柿子”一样凶巴巴地和“我”搭讪的橘猫了。
《捕星人》中,神秘的捕星人要捕捉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流星,他手中的瓶子里就像装着一个小小的宇宙,他给了苹果兔、橘子熊装着实现愿望的星空瓶子。
《秋日的奇妙时刻》中,花朵凋谢后会化作和花瓣颜色一样的霞光去装扮每一个清晨和黄昏,上课爱迟到的小米与名叫“朝颜”的牵牛花谈心,“朝颜”说它会努力把明天的云彩染成紫色。
兰梦醒有多种方法调动读者的智慧与思维,让读者自己得出叙述者想要让他们知道的结果,而非直接告知。比如:让读者自我视觉呈现,感觉到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通过对情景、事物的描写,让读者感受主人公的情感;用对话来表现人物的情感、心情和感受;调动读者的感觉力,通过“视觉、听觉、触觉”自己得出结论等。
冬·亦真亦幻
广义上说,绝大多数的文学作品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幻想。对于童话体裁作品而言,幻想是其最本质的特征,甚至可以说,没有幻想也就没有童话。童话的幻想正如高尔基所说的“打开了通向另一种生活的窗子,那里,有一种自由的无畏的力量存在着和行动着,幻想着更美好的生活。”
《我养了一朵云》中作者将幻想与记忆融为一体,消弭了现实与幻境的界限,在彼此间自由地淡出、潜入,营造文字间亦真亦幻的情境。这种自由自在的奇思妙想,在儿童思维中是常见的,儿童文学作家借此可以化身儿童,更为逼真地表达儿童的想法和智力活动,同时开启一道奇妙的叙述之门。
《蓝怪兽的梦花园》中,在蓝怪兽的梦里,小狐狸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闪着蓝色光的种子——差点被“我”丢掉的梦想,放在了“我”的手心里。那一刻“我”紧紧握住,感受着它在“我”手心里微微的暖意,再也不要轻易地丢掉了。“我”要赶在蓝怪兽醒来之前回到“我”的家。
《看烟火的小妖精》中,小柚把口袋里的七颗糖全部掏出来递给树上的小妖精,小妖精施展魔法,和小柚一起坐在树枝上,一边吃糖一边看人们放烟火。你知道吗?每当有一个孩子说不相信有妖精的存在时,就会有一个妖精悄悄地死去,变成一颗小石头。而每当有一个孩子重新开始相信有妖精的存在时,妖精的世界里就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烟花树下的新年》中,动物们手拉着手围着星星树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彼此祝福“蜂蜜甜甜”“坚果多多”“新年快乐”,还种下烟花树留下的种子,原本冷冷清清的森林变得热闹温馨,大家都觉得冬天的寒冷一点儿都不可怕了。
《直到春天来临》中,汤婆婆把叫“悠米”的小雪人请进屋子,原来那是她小时候堆的第一个雪人。雪人悠米答应汤婆婆在冬天结束前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春天来临。汤婆婆眼里泛起温暖的泪花,抱紧了悠米。
从文化意义上看,童年代表着新鲜丰沛的想象与创造,并日渐成为一个具有审美和救赎意义的文化符号。因此,泰戈尔说,“上帝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而罗兰·巴特认为“童年所在才是故乡”。兰梦醒从未忘记过自己的童年,独特而宝贵的童年记忆是她绵绵不尽的书写源泉。人总是要将自己生命的精华调动出来,倾力一搏,像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正因为这样,才让我们从兰梦醒的文字中感受到了那些善与恶、现实与幻想、毁灭与希望。
责编:刘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