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单车出国(陈年旧事)
来源:保山日报
在20世纪80年代,缅甸的亲戚或从缅甸回来的生意人,总会带来一些新奇的货物,如五星打火机、万宝路香烟、脚夹的拖鞋、黄灿灿的戒指,白里透绿的手镯等,这些令人眼前一亮的物品总是让人心生羡慕。很多人幻想着能够亲自去缅甸看看,我和朋友也不例外。当时20多岁的我们,坐着穿筒裙女子的单车,踏上了前往缅甸南坎的旅程,实现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缅游”愿望。
记得那是1991年10月的一天,我与好友共7人,一大早就乘车从龙陵出发。当我们的车驶出瑞丽市,奔驰在前往弄岛镇的路上时,不时与路边的单车擦肩而过。只见穿着筒裙的女子正在用力地骑着单车,而单车后座上载着比她们身体还重很多的货物。
当我们到达弄岛时,已接近中午。事先联系好的华侨阿姐已经在边防检查站等候我们。在简单的寒暄之后,阿姐拿着我们的身份证去窗口为我们办理出入境登记。签证办好后,我们跟随阿姐走出办事厅,只见路边大青树下,几个衣着简朴的妇女大声喊着:“我的第一个”“我的第二个”“我的那个花格服婆娘”,她们蜂拥过来拉扯我们,似在“抢人”。阿姐看到后立刻对我们说:“今天她们带你们过去,一人带一个。”然后嘱咐我们:“你们过去后不要走散,相互照应着些,今天时间不早了,速去速回。”
我作为领队,问阿姐:“阿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不用怕,那边很简单的,也没什么特别的看头,我就不去了。”阿姐回答我。交谈结束后,我转过头,只见那些妇女的单车后座已经一人载着一个我们的人,一溜烟奔驰在通往江边的路上了,宛如一支敌后武工队。
这时,我突然发觉身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傣族模样的小女孩,80来斤,瘦瘦小小的,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我说:“阿哥!坐我的单车吧!”我疑惑地看了看女孩,扭头又望向阿姐,阿姐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没事,她载得动。”
话音刚落,小女孩便飞快地跑到树下推出她的单车。只见她先将筒裙提到膝盖以上,然后再用右脚斜伸到单车三脚架中间的踏板上,手脚并用,合力推蹬,脚及时踏上脚踏板。随着车架的摆动和她身体的上下反复,那辆又旧又脏的“金鸡牌”单车飞快地滑到我面前。我随口问道:“你真的能带得动我吗?”“你放心,弄岛和南坎我来来回回带过好多人了。”她笑着说。
说话间,她双手稳稳地扶住龙头,双脚叉开骑在大梁上,脚尖点地,大腿根夹住大梁以保持平衡。她用眼神示意我上车,我小心翼翼地坐到货架上,单车坐垫歪歪扭扭的,她的屁股根本够不到,只见她整个身体吃力地向后一蹬,车轮便开始滚动。她的臀部左右替换着一上一下地滑动,细细的手臂紧紧地拄着车龙头,颤抖着、费劲地前行,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这段土路虽然铺设得相对平整,但让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载着我这个体重超过120斤的男子,我内心深感不忍。好在路程并不长,很快就来到了一条通往江边的沙滩小路。渡口就在眼前,放眼望去,六七十米宽的江面上,两艘极简陋的电动铁皮船,一来一回地忙碌着。我们人和单车都上了船,付了费后,船按照N字形路线,上下颠簸着轻轻荡到了江对岸。
下船后依然是沙滩,无法骑行,她推着单车走在我身边,看得出她刚才的劳累经过江风的吹拂已经恢复了许多。我们边走边聊,她指着不远处七八户人家的一个小寨子说,寨子下角那间矮小的草房就是她家。
“你是中国人?”“缅甸人。”“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帅惠。”“小小年纪,该读书啊,怎么跑来挣钱了?”“我们家没有钱。爸爸说,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不用读什么书,识得几个字就够了。”“那你妈妈呢?”“妈妈犟不过爸爸,喊我白天拉人拉货攒点钱,晚上到佛堂学傣文。”“载人容易吗?”“单车多,一天载不到几个人,有时遇到大个子我不敢载,小个子又抢不上,今天那个姐姐说有7个人,我一直等着。”交谈中,我觉得她声音有些低沉,眼眶里含着眼泪,便转了个话题。
我问帅惠中缅界桩在哪,她撅起嘴巴向对岸一努说:“喏,在那。”果然,在龙川江的弄岛那边江岸上,立着一个水泥墩,那就是中缅两国的界桩。“那么两国是如何划分界线的呢?”我好奇地问。她告诉我,她也说不清楚,有的地方以江水为界,有的地方以田埂为界,其实在大家的心里没有什么界限,相互间帮忙、走亲戚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像今天载你们过来的这7个人中,既有中国人也有缅甸人一样。
路又可骑车了,我说:“我力气大,我带你。”她急忙说不用。“费用不少你的。”我强行扶过单车龙头,她腼腆着将手松开。我像她一样叉骑着示意她上车,她说她可以上活单车,就是在单车行进中坐到车后座上。
我蹬车滑行着,她轻盈地一跃,臀部稳稳地坐在了货架上。大青树、凤尾竹、星罗棋布的傣家竹楼,以及一辆辆载人的单车……眼前的异国风情,像一阵风般迅速掠过,欢快地被甩到了身后。
“前边那个寨子就到南坎街啰。”我放慢车速,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一边笑一边大声说:“帅惠!运气这么好,不是你载客,是客载你啦!趁机跟这位帅哥去得啦!”帅惠说:“是呀,这就是跟他去啰!”“哈哈哈……”车轮滚动带起一串笑声,音韵不断,渐行渐远。这一幕让我想起了中国当代作家艾芜的那句话:“她不但美丽,而且大方、开朗、活泼、适应性特强。”这句话此刻萦绕在我的脑际,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缅甸小女孩,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
帅惠示意我停车,我将单车停在了丁字路口。这条土路平直而宽敞,路边搭建有凉棚,里面摆放着装有凉水的凉水罐,供来往的行人饮用,仿佛一个小城郊。帅惠告诉我:“进去就是南坎街,我在这儿等你。”
当我们一行人都到齐后,我们沿着道路进入了南坎街。街道两旁,柚木架和铁皮顶的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大多数只有一层,而两层的上层则没有围挡。街面并不当风,灰尘白土有时飞扬,街道、铺面、商品、绿化、花台并不比瑞丽豪华。街上的行人中,傣族、景颇族和汉族的人们熙熙攘攘,除了旅客外,男女们都穿着拖鞋,下身是裙子(男人的叫笼基),只是面料的花色和打结的方式有所不同。商店里,小商品大多是江浙一带生产的,而食品和纺织品则大多是缅甸和泰国产的。生意人中,江浙一带的比当地人还多,而小吃和冷饮则大多是当地人经营的。
我们一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气炎热,肚子也饿了。有的人走进了冷饮店,有的人则走进了凉拌小吃店。我对西餐比较感兴趣,所以走进了一家早点铺。我要了1杯咖啡,1个缅甸南饼和1个煎蛋。在高速旋转的电风扇下品尝着这些食物,虽然解馋解饿,但并不解暑。于是,我又要了1碗凉拌面。吃完后,我才感到清爽,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返程还是我带帅惠,付款时,其他人都是4元,但帅惠只让我给3元。我递给她4元,她却把1元塞给我,我们就这样来回推辞。一位女同事见状开玩笑地说:“她不要钱,那你就带她走吧。”帅惠更是开朗地回应道:“阿姐,我是想去,但怕中国检查多,你们带不走我。”我笑着说:“以后有机会来,我还坐你的车,还是我带你。”她笑眯眯地答应道:“一言为定!”然后,她弯腰用右手把双腿间的筒裙压了压,双手接过我递去的钱,口中连连说谢谢,我知道,这是傣族人民最真诚的告别之礼。
3年后,我因工作需要,要从弄岛到南坎去,路依旧是那条路,只是路面已铺弹石,江两边已有皮卡车专门拉人,单车载人的现象已无踪影。幻想着“帅惠拉我”的愿望一下子落空,心里空荡荡的。
30多年过去了,两国边民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次出行的很多细节都已忘记了。然而,每当看见单车、提及出国,那次坐着单车出国的画面便浮现眼前。
我时常回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帅惠和我共同骑行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她纯真的笑容和坚韧的性格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李安成)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