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门往事(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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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丽俊
保山古城七十二条街,八十二条巷,在现存的街巷中,仁寿门内留住了仁寿门街、钱局街、车家巷的古老院落,院与院相接,巷与巷相通,对老保山的记忆,就弥漫在各家的烟火气息里。
1.随母亲种菜
王兴珍1951年生,她的童年,是在仁寿门里的菜园子长大的。那时,北到仁寿门城墙,东到古城公园及菊花街,南到保岫西路,西到玉皇阁下的上背街(现在的仁寿门街),空旷的土地皆是菜园,两户王家,一户段家,一户姚家,一户杨家,五户人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站在庞大的菜园里,倒像是菜地里长出的五撮菌子。一到黄昏,城门洞口马铃叮当,城墙内更显空寂。清晨,则是马首摇残月,鸦群起古城。
五家人都以种菜为生,拼着劲地比你家种得多还是我家种得多,你家种得好还是我家种得好,所以一大片土地茄红韭绿,豆扁瓜圆,每天菜市场里五家人的菜最为抢手。王兴珍从会走路起,就陪着妈妈去卖菜,到了五岁,变成她牵着二妹,妈妈背着三弟。三弟才半岁,卖完回家的时候,菜篮里一头挑着三弟,一头挑着应季的水果或粮食,或桃,或梨,或大米。妈妈能买个糖葫芦,买块麦芽糖,买个米花团,买个酱粑粑,是姐弟们牙齿都要笑歪的事。
王兴珍姐弟五人,弟妹们至今聊起来都羡慕大姐是吃外国奶粉长大的。因为他们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去外面闯荡,与东门外的杜国富、辛街的阿方爷等四人合伙,赶马帮把缅甸老板驮货物,四五个人十五六匹马,去的时候驮盐驮茶叶,回来的时候驮棉纱、白糖。老板也会送几罐奶粉给他们回家哄娃娃。
这五家人在仁寿门内居住的历史可追溯到五代以上,王兴珍说她的女老祖从小就在这里种菜了。因为土地充足,收入相对宽裕,又在状元楼和会真楼脚下,杨慎与徐霞客的故事哪一辈老人都会讲,所以几家人都有让子女读书的意识,且不论男女。比如左隔壁的段连英、段连芹两姐妹都读过私塾,参加工作时一个当会计一个当出纳。王兴珍的父亲也是私塾出来的。
1956年,五岁的王兴珍还不懂中国发生的大事会让她家的家庭生活发生改变,农业合作化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土地从农民所有转变为集体所有,仁寿门里的这五户菜农,政策要求他们分流到农村去入社,但哪家都不愿去,最后王兴珍的父亲做代表去了施甸由旺,赶马生涯随之结束。时代的发展洪流滚滚,一浪推着一浪往前涌,五家人尽管不愿意,也只有废弃老辈人手里传下来的棉白纸上按着指印的地契,带着菜地加入了仁寿门蔬菜联合社,就是我们常说的蔬菜大队,一个全劳力一个月领七块钱的工资。仁寿门蔬菜大队种出的菜,与大北门旁的荷花蔬菜联合社及龙泉蔬菜联合社、南门蔬菜联合社种出的菜都交给蔬菜公司,统购统销,供应全保山城区的居民。
2.偷粪贼
仁寿门的券洞旁,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青岗坝、岩箐一带卖柴卖炭的马帮进城门洞后,就放马在空地上遛,蔬菜队也随它们,留下的马粪可是好肥料。王兴珍等一些孩子,空了就去割马草,有个林大大帮赶马人称称,一篮子大概一分钱,一分钱对小孩子来说是个藏不住的秘密,硬币在兜里坐卧不安,非要流浪去给小主人换一个冰棒、一条腌萝卜龙。
空地的边边,蔬菜队挖了一个很大的粪窖,马粪人粪都倒进去发酵。现在的孩子永远无法理解那个年代动物粪便的金贵。蔬菜队承包了城内所有的公厕,联合社的男性社员每天去公司交完了菜,就要去各个公共厕所把粪挑回来倒进窖池。那个巨大的窖池,别看臭气荡漾,在城外农民的眼里,却是液体的钱,往菜地里一浇,那青菜噌噌噌往天上长,眨眼就变成硬币在兜里跳。防不胜防地,在猫头鹰不时鸣叫的黑夜,有些农民踅进来偷一担就跑。那时的城门已不再有人守护,无论早晚城门都开。要说一两个人偷一两次,蔬菜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叫阿六的、阿贵的、狗蛮儿的像蚂蚁搬家一样频繁,蔬菜队的眼就闭不下去了,有一次逮住了阿六,不但让他把粪倒进窖池,还罚他挖菜地。再后来还是防不住,仿佛那粪池里养着金子,阿六们总是想来捞金。
偷粪贼的消失是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王兴珍开玩笑说,人穷大便都没得,五八年到六几年,没粮食吃,拉出来的都是水,根本不具备“有机肥”的意义,偷粪贼渐渐少了。城门洞外,看守所的菜也是由蔬菜队送,送菜的问能不能来看守所挑粪,负责人说,他们的粪用处都没有,强当浇水。所以有几年,蔬菜队不仅菜是黄皮寡瘦的,草都是黄皮寡瘦的。
3.捡块城砖吓豺狗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仁寿门外一公里处黄纸房的村民发现象山下的荒坟野地里,突然有很多人在平地,又过了很久,一排排平房盖起来,再以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四医院的牌子挂在了大门上,他们惊奇地发现,不仅生病了可以得到穿军装的医生的治疗,隔个十天半月,还可以在医院的院场里看露天电影,那种从眼睛传递到心里的快乐,可以在身体里奔跑半个月。有这种快乐的当然还有王兴珍这些孩子。
放电影那晚,王兴珍早早就跑去了,电影结束九、十点钟,四五个伙伴先到了古城公园北角枪毙人处,似乎阴风惨惨,有点害怕,飞奔向西进了城门洞,老树的枝叶唰唰响,猫头鹰呜呜叫,大人常说后山上有老豺狗会跑下来,王兴珍于是弯腰搬起一块老城砖,万一有豺狗就冲它,好在一次也没遇到。一搬二搬,家里竟然堆了二十多块。那时,从仁寿门到保一中后大门,原来高高的城墙已有多处垮塌,城里的居民想来搬几块砌灶砌门槛也没人管,到了破四旧,将就拆了只剩个城门洞。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更多的居民搬进仁寿门蔬菜大队这片,钉子厂、纸箱厂、地区医院、制药厂宿舍也先后盖起来,居民慢慢增加到一百五十多家。
王兴珍最小的妹妹王芳云扳着指头给我算八十年代以前的老住户,两户王家、段家、姚家、杨家五大家的后代有五十多户,只是年轻人嫌巷道窄车子开不进来,还是喜欢在外边买大房子。老人们偏偏喜欢阳光灿烂接地气的老院子,巷道深深,花香重重,那才是有味道的日子。王方云比大姐王兴珍小17岁,1968年生,对大姐小时候的故事感兴趣得不得了,搬来小凳子一起坐着听,大姐参加工作后就在昆明,这次回来小住几天, 我们有缘碰到了。王芳云父母那辈的大院子现在分成了三户,85,85—1,85—2,由二姐家、三哥家、王芳云家分别居住,我好奇地爬上梯子看各家的房屋,家家庭院深深,花草茂盛,但一个大院子横着竖着打着高高的围墙,倒像是一个水果被破成了几瓣。
4.一座城的水系
古人建城,讲究风水。其次军事上能防能守,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建于南诏皮逻阁时期的永昌府城原为土筑城墙,只是现在已找不到什么痕迹,学者分析明代(1385—1390年)建造的砖城就是在土城的基础上修筑的。古城呈“井”字形,八道城门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东有升阳门,南有龙泉门、镇南门,西有永镇门、安定门,北有仁寿门、清华门、拱北门。我们现在熟稔于心的“七十二条街,八十二条巷”,依据风水学让“井”字纵横交错,小城百姓在东家串西家中完成人间烟火的传递。
各条街的名字还充满现实的写意和诗人一样的想象,比如菊花街,是因为这条街的青石板一下雨就呈现菊花的纹样,花枝绰约,似乎想要从石板上跳出来,现在实验小学先师殿的石碑就是菊花石,抹上水,就有菊花显现。钱局街,过去制币的机构设在这条街里。大概因为制币的宝气,也因为市住建局规划了仁寿门街区,钱局街许多小院子被抢着租了出去,开酒吧,开画室,颇有酒香巷深的味道。钱局街右转,是车家街,车家街白天人气最好的是李奶奶与女儿的花店,这个店主要卖多肉,千奇百怪的多肉盛开在阳光下,人进人出,把老院子的价值发挥到极致。保山还有一条著名的巷叫通商巷,老百姓叫渣筋街,是穷苦百姓生活困难时出售二手货的地方,有买方,有卖方,交易空前活跃。
古城的水系是一座城活力的保证,土城改砖城的时候,仁寿门外有护城河,也就是现在的磨房沟;龙泉门外有易罗池,建造者从古城的西北角砌涵洞引水入城,清澈的河水从易罗池北闸流出来,沿着龙泉河自西向东流到今天的民航大楼约二百米的地方,在城墙下砌一涵洞,水经涵洞流入城内,百姓叫“水进城”。因为这个充满智慧的工程,七十二条街,八十二条巷有了源头活水,水流像经脉穿透古城的身体,让肌体充满生机与活力,尤其上水河、下水河,小桥流水,花红柳绿。小时候住上巷街的王春芳,可没少在河里洗衣服,当然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去“水进城”河游泳捉鱼。就是在引水进城的涵洞外,有一条宽十米、深一米的河床,当地百姓称为“水进城”河。河水清澈,游鱼摆尾,孩子自然受不住诱惑,每天放学就脱衣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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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