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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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大我4岁,是个70后的女孩。对于我这个正宗的80后男孩来说,彼此的青春时代还是有一段时间重合的。
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基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农耕繁忙,一年到头也就奔波个吃。生活节奏很单一,多数人家耕耘着一亩三分地,养上几头猪,条件好的养上一两头耕田牛,乡土小墙围一院,篱笆小门成一家。日常生活里,大人们挖挖地,孩子们放放猪。伴随着傍晚炊烟袅袅升起,大家劳作一天已是饥肠辘辘,都在往回赶,青石古道、山间小路猪牛思归,踏出阵阵浓烟,孩子们手中的皮鞭,在夕阳余晖里有节奏地响着……
阿梅的青春赶上了“老怕放猪、小怕读书”的时代,小学一年级就一直在班里“邀鸭子”,只能留级,我们便有幸成了同班同学。她本来读书读的就大,又加上留级,阿梅便成为我们班最“人高马大”的一个存在。身高倒是遥遥领先了,只可惜学习却一直都是节节后退,到三年级的时候,她又要留级了,10多岁的大姑娘,老师虽然同情,却也只能按规矩办事。跟班走没有条件,老是留级来个“万万岁”也是不成体统。还好长了一副好骨架,既然读书没有“门路”,那就回家放猪吧,还可以帮大人做点农活。阿梅没有选择留级,离开学校的那天她母亲陪她来拿书包,老师和她把话说开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读不进就回家吧,免得拉了班里的平均分,瞧她的骨架子,父母还没有得好好使唤,几个年头又说嫁人的话了。”阿梅腼腆的脸上迅速升起一丝红晕,背起那个空大的书包匆匆走出教室……
阿梅辍学了,我倒有几分嫉妒,至少她可以和成年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去电影院看电影,还不必要担心第二天读书起不了床的问题,这样的特权,我们是要等到周末,父母觉得表现好的时候,才可以网开一面,带着我走进电影院。那时候的电影真是高科技,很神秘,就是不知道那么半寸宽叫胶卷的东西,怎么就会有图像,有声音呢?每天是那么向往,一到晚上就脚底板痒,总感觉自己的魂都遗落在电影院里。每次又是那么依依不舍。“呼——呼——”是电影退场时放映员吹话筒的声音,“明天晚上的电影——《大醉侠》,比今天晚上的这个还大!”
出了电影院,路上是人头涌动,一簌簌电筒射出的灯光交相辉映,跳动出沸腾的节奏,大家意犹未尽,一路谈论着电影里的情节。一些时髦的哥哥,白衬衫,喇叭裤,在人群中高挽起手臂,露出月光一般的上海表,铆足声音,“哇!12点了!比昨天还晚!”便踩着火箭式的大皮鞋,踏上“永久”牌自行车,一只手掌握着自行车方向把,一只手拧着双卡录音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绕过人群风驰电掣潇洒而去,路上只留下一串不绝于耳的声音,“水仙我爱你真心真意……”
那时候,母亲总交代我放学就赶紧回家去拔猪草,等小猪喂胖了,就把它卖了给我买双卡录音机,这样的话我听了好多年,也照着妈妈的吩咐做了好多年,虽然无果,但总归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做作业时,偶尔隔壁大妈家的录音机响了,声音一定会开得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每到录音机响起,我会停下笔来仔细听,有时候还会跑去她家守着听,看着录音机磁带两个齿轮般的转盘,旋转出动听的音乐,心里感到很神奇。每当这时候,大妈的儿子,那个我叫三哥的人,都是很骄傲的教我如何放录音机,告诉我哪个是播放,哪个是暂停,哪个是快进,哪个是倒退。学会了最基本的操作,张帝、林翠萍等好多歌手的歌熟悉得比唐诗还快。
中学毕业我便外出读书,20世纪90年代,电视走进家庭,电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年轻人的夜晚,没有了电影院的热情相聚,更多的时候也就依靠着“逛马路”了,人们通过逛马路来谈情说爱,假期我也在哥哥们的带领下去感受了一把,加入了“逛马路大军”。
夜色降临,门外口哨此起彼伏,大家相互邀约,我捏上手电筒,紧跟满赶,混在人群中,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在谈论着隔壁村的姑娘谁最出彩。说着说着,也就到了,男男女女早已村口如市,姑娘们一处一小撮,有的站着相互打俏,有的坐在青石板上窃窃私语,时而哈哈大笑。而阿梅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我的视野。
高挑的身材,扎着马尾辫,夜色中都能看出她的亭亭玉立。我和哥哥们站在她们面前,我壮着胆子第一次和她说话,叫了她一声“老同学”,她也很有礼貌地做出了回应,话题便谈开来,一直谈到身边没有了同伴,大家都找了好的去处,顺便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这对阔别已久,再次相见的人。
“在家做做饭、喂喂猪、把父母做做农活、晚上换上衣服出来逛逛。我不像你一样学习好,以后有工作,吃穿不愁;像我学习不好的,年龄大了,又没有事情做,老在家喂猪也不是办法,嫁不掉,将来只有跑江苏了。”我们说了很多,时过经年,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这几句话还在萤萤缠绕……
以后再没有见过阿梅,听说是真的跑去江苏了。我很意外,也很佩服她的勇气,对于我们这个有着“找钱到镇康、用钱到保山”传统观念的农村人来说,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出过远门。像她这样无疑是破天荒的做法,是对生活的追求还是对命运的不屈,我不得而知,不管如何,是跑是嫁,我真希望她一切如愿,这算是我对她青春一面之缘的祝福。
多年以后回家,村里像阿梅一样大的女孩都不见了,她们都加入了劳务输出的洪流,融入到外面的精彩世界,从打工妹变成了城市的主人。她们的青春不再为小村庄留守,告别了在村落里的小精彩,去外面追求人生的大精彩。大家都变得有追求,有梦想了,看电影、逛马路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成了经历过一代人的回忆,盘旋在脑海深处,偶尔闲暇之余翻出来品读,慰藉着光阴流淌过的年轻岁月。
偶尔路过熟悉的路段,村子里的那几块青石板还在,见证着曾经的热闹,而又悄无声息地把一切深藏,任凭风霜雨水渗透,苔痕斑斑。所幸只是年华老去,物是人非,最喜阡陌纵横,四通八达,乡村靓美,锦绣河山,听着教室里书声朗朗,心想如果阿梅的读书赶上了这样的年代,她一定是个大学生。本刊特约撰稿人 张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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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