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上的生生不息(古迹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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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中看曾经叛军盘踞的营地和勐赖渡口、王骥营盘山,一切一览无遗(红线标注的地方是叛军的战壕)。范南丹 摄
本报记者 范南丹 刁丽俊
王骥“三征麓川”是明代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它关乎大明王朝在云南的疆土安危和边境稳定。从明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麓川(今瑞丽等地)平缅宣慰使思伦发反叛,至明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王骥一征麓川,再到明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王骥三征麓川,约60年的边关战事,让西南边境烽烟四起,而王骥在滇西极边八年的马踏枭首、保境安民,让滇西人民五百多年后仍然感念这位兵部“王尚书” 。他率领军队挥剑鏖战过的高黎贡石城—营盘山,今天地名没变,战壕犹存,百姓扎根在那片热气腾腾的土地,栽种,收获,与英雄的土地同日月,共朝露,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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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蔻丛(一种香料)和咖啡地中远眺头顶的高黎贡石城,风起云涌中,石城巍巍矗立,像极了一座空中城堡。
明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兵部尚书王骥率领朝廷大军首征麓川,进入永昌府第十五喧的上江(今芒宽),与麓川叛军思任发隔江对垒,展开激战。
这石城,之所以吸引无数探险者和猎奇者,除了想感受王骥军队的神勇,还因为一个传说——据传山顶有一个深洞,深不可测,高黎贡山山风吹过,便传出鬼哭狼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把石城称为“鬼城”。
我们在芒宽乡吾来村换乘乡里的森林防火四轮驱动皮卡车,过楼子田村,在森林防火检查站交出打火机,皮卡车把我们一直送到咖啡地这个最近的登山点。
沿着385年前徐霞客的攀登之路,我们先到了傈僳族夫妇邬桥华、欧常英家,他们热情地请我们吃沃柑,吃核桃。夫妻俩种了150亩咖啡,中间套种核桃,还养了30 多只羊。他们半年在石城下,半年回到山下的沙坝村。日子简单而有奔头。给他们拍了照,我们从他家门口的一堆堆巨石上翻过,巨石仿佛灰色的巨兽俯卧沉睡于山坡,守护着石城。
护林员小欧在最前面不时挥舞长刀砍伐着路边的荆棘和钱麻,他转身对我们说,这一路上山要走38个回头弯,我们争取歇3个气拿到山顶,一听有那么多回头弯,无形中更增加了压力。护林员走一个半小时的上山之路,我们走了近3个小时,到达传说中会发出“鬼哭狼嚎”之声的深洞,那洞在巨石间,阳光透进去一两米,眨眼就被黑暗吞吃了。不知道洞有多深,洞里有没有野兽出没,是否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传说有人把猫放进了此洞,几天后猫从下面寨子的一个洞里出来了,证明此洞通往很远的地方,人不敢下去,便也无从知晓。
石城下栽种咖啡的傈僳族夫妇邬桥华和欧常英 刁丽俊 摄
要知道,一生在奇山秀水间跋涉的徐霞客站在这个洞口都犹豫良久,最终选择放弃,凭他矢志不渝的科考精神都不愿尝试的洞,敢问我们还有这个胆量吗?
继续攀登,一座巨大石壁陡然出现在眼前,一直绵延上千米,石壁上攀爬着遒劲的古榕,我们一行人顺着石壁继续前行,路边一棵大树上的树洞里,一只飞猡(鼯鼠)露出半个脑袋探头探脑张望着我们,并不怕人,石壁后方是一片树林密布的缓坡,石壁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爬上石壁,悬崖峭壁垂直陡然下降,山风吹过,人仿佛随时可以借助风势飞翔起来,恐高之人战战兢兢发出唏嘘之声。
站在海拔1870米的石城极目远眺,整个怒江展现在眼前,远观勐赖渡口,一切动向清晰明了,作为战争的守方,石城占有绝对的地理优势。难怪叛军可以据守在这里洞察一切。江东的王骥不亲自登临绝对无法想象它的险要。385年前的农历七月十二,徐霞客就曾经站在我们刚刚站过的那块巨石上,发出了“不可不谓之险之极也”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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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石城是叛军的观察哨所,吾来村民乐小组在山上耕种那个圆形大山包则是叛军兵营所在地。
叛军兵营位于石城下海拔1200米的地方,借助航拍机从空中鸟瞰,这里地势异常险要,怒江和勐林渡口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叛军兵营遗址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也是进入芒宽集镇的门户。遗址为一个巨型圆形巅坪,面积3万平方米,山顶长满树木荆棘,四周残留着两米宽、一米深的护营沟,和怒江东岸勐林村的王骥军营遗址形成对峙架势。民间传说,叛军驻扎时,把士兵排成4—5里长的运水队,用相互传递的方式从怒江边运水到“城里”。运来的水不仅能够满足饮用,还可以用来洗马,洗马池就建在山坳里。
距王骥征战580多年过去了,在航拍照片中依然可以清晰辨别呈长条状的麓川叛军战壕痕迹。王骥率领的明军士兵攻克叛军前沿阵地后,一路追击叛军至高黎贡山半山腰,一座垂直高度近400多米,长约千米的天然石壁陡然矗立眼前,犬牙交错的巨石如一座雄伟壮观的城池耸立在明军面前,此地背靠高黎贡山雪峰,后面是茫茫原始森林,道路艰险、易守难攻,藏兵数千不在话下。
从石城远眺群山 范南丹 摄
叛军遗址因为土地广阔,吾来村民乐小组的156户700多人的耕种全部在这座“城”里。这是一个2003年享受国债资金易地扶贫项目的小组,村民分别从隆阳区的瓦马、瓦房、汶上、西邑、水寨搬来,相逢即是一家人,他们和睦相处,共同在遗址内1700亩的热土上春种秋收,种的最多的是橘子,共700亩,咖啡400亩(中间套种芒果、坚果),包谷600亩。山上常年有10户人家居住,多数早出晚归。我们进的第一户人家是杨伟明家。这位被阳光晒得漆黑的男人是个能干人,不仅种着30亩柑橘、10亩咖啡,养着27头猪,还在坚果、咖啡成熟季节收购这些东西去下面卖,一家6口人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其他几户,比如李兴国、朱庆阳、胡杨福等,因为柑橘面积相对较多,都选择常年居住在山上,对果树的修枝、嫁接、防虫防病等技术,这几年跟玉溪来租种土地的欧兴旭、卫祖平都学得差不多了,也成了“城内”的技术骨干。
叛军遗址,这个580多年前曾经人声鼎沸的战场,今天成了一个安居乐业的百姓欢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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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在怒江以西据守,王骥军队则在怒江以东伺机进攻。
王骥营盘山(隆阳区不可移动文物)位于怒江以东的勐林村,与怒江以西麓川叛军盘踞点和背靠高黎贡山的石城形成对峙。
麓川的反叛可追溯到元末。早在1316年,平缅宣慰使思汗法就亲率40万大军,攻下腾越、永昌,直抵勐些(漾濞江河谷平地),与元朝划澜沧江而治。在后来的50多年里与元军经历无数次大战。1369年,思汗法去世,其子思并法、思伦法相继继位。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明军平定云南,留副将沐英镇守云南。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思伦法率30万象马军反叛,被沐英击败(沐英于公元1392年去世,其子沐春继镇云南)。洪武三十年,思伦法部将刀干孟叛乱,沐春派部将再败之。1399年,思伦法去世,其子思行法继位。明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思行法去世,其弟思任法继位。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思任法反叛,兵至上江,占领高黎贡及以下的至高点,与明军成对峙之势。期间沐春去世,其弟沐晟继镇。打到1439年,沐晟病死。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朝廷派兵部尚书王骥率15万大军一征麓川。
王骥本来是1441年5月率军到达永昌的,思任法想给王骥一个下马威,就点起十二员大将、三万兵马、八十头大象,进攻景东、景谷一带,王骥派出侯琎等大将在首次交锋中获胜,反给了思任法一个下马威。这场战耽误了些时日。另外因为“五月不渡泸”之说,大军需要避开怒江沿岸低热河谷之瘴气,于是在永昌休整了很长时间,直到秋末冬初才开拔怒江边。驻地,就选择在顺江盘旋而上20余里的勐林村;军营,就在约50亩的圆包上,后来叫王骥营盘山。
呈现在眼前的营盘山是一个并不显眼的小山包,种满了甘蔗、芒果、包谷。
从小山包向前方看,小山包左右各有一峰,屏障一样护住小山包,两峰之间斜对跨过怒江,就是背靠高黎贡山的石城。地理位置也不可谓不奇——对面可是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呀,营盘山刚好藏在了两峰间。
王骥“三征麓川”戍边在徐霞客心目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农历七月初十,徐霞客为考察198年前王骥征战战场遗迹,在杨柳看了玛瑙山大瀑布,然后就岔下来到罗明地界,风尘仆仆到了打郎,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勐林,勐林看完从勐赖渡口过江到蛮边(吾来)看石城。
勐林村的村民依稀还能讲述一些老人留下来的故事。他们说营盘山世世代代叫扎营盘墩子,因为一直有很密的大松树,还有一个名字叫大松林。只是二三十年前,大家为了多开垦些地,慢慢把松树砍完了。还有村民讲故事说王骥怕渡江的船被叛军发现,晚上趁黑让士兵把船偷偷拖上山藏进松林里。有个村民叫伽国杨,[下转三版][上接一版]在营盘山种了三十多年包谷,我们把他约到地里去拍照,他站在一棵茂盛的松树下,身后正对两峰之间的空隙,直接可以看到江对岸的叛军兵营。松树有百十年的样子,旁边还剩七八棵,挺立在一众芒果树、包谷之间,仿佛在证明这里就是曾经的大松林。伽国杨年轻的时候住在江边的大门坎村,来勐林安家就改了个彝族名字。他一辈子都是勤快人,只是两年前粉碎饲料的时候把右手喂进了粉碎机里,半截手臂没有了,这两年都靠媳妇和儿子打工挣钱。
离营盘山最近的村子是勐林村欣禾小组,32户人家也是2001年从瓦房、杨柳、瓦马、汶上等地搬来的,村副主任段庆朱5岁来到这里,如今已23年。他的父母,已适应了这里的山山水水。
勐林村已远离江边十多公里,依山势七拐八拐才绕上来,海拔到了1200米,凉快了不少。海拔高了当然潞江坝的热带作物就种不了了,各家以包谷为主,间或种些大扁豆、香料烟、黄豆、红花等。村书记蒙财忠说,勐林村的2500多人世世代代守着这片土地勤劳耕种,从流传下的故事里,很多人知道王尚书,也知道什么是家国情怀。
离开的时候,我们觉得凭我们的肉眼无法用照片表达徐霞客的宏大描述,于是借助航拍机,让升到空中500米的飞机把石城到营盘山的几个点联系在一起——古代与当下的视角,也就连在了一起。
责编:刘自明
编审: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