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巢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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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老家东蚌,流传着丰富的山歌,其山歌的唱词大多为即兴创作,生动地反映了现实生活,或是反映鸟类的繁衍生息。母亲出生在旧时代,没进过校门,固然不识字,但记忆力极好,听说过的东西能在心里牢记下来,孩提的时候听母亲念叨过一首苦情山歌:“雀鸟育儿不容易,千匹茅草做个窝;辛苦繁衍下一代,端在窝里孵蛋儿;小雀站在窝里叫,张开嘴巴要吃食;父母飞回又飞去,四处觅食为育儿。”听来贴切感人,叙事生动形象。
这首苦情山歌意在告诉人们,雀鸟繁衍生息筑巢不易,含辛茹苦觅食抚育后代。母亲固然不识字,但是明白其含义,空闲的时候坐下来,母亲便念叨这首苦情山歌,想让我们兄妹明白,人类也像这雀鸟一样。多年之后,我娶妻成家生子,为了让妻儿有个温暖的家,饱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才切身体会到了这首山歌的甘苦。
童年的时候,到山里放牧经常去寻找鸟巢,亲眼目睹了雀鸟繁衍生息的情景,为了孵蛋育儿有个温暖的巢,雀鸟飞来飞去衔草筑巢,有了巢后,雌鸟便躺在鸟巢里边,铺开翅膀孵蛋育儿,待到幼鸟破壳出来,已成为父母的雀鸟成天不辞辛劳,飞遍山山洼洼觅食,觅食回来站立在鸟巢边,吐出口中的实物给幼鸟喂食,幼鸟伸长脖颈张开嘴巴,个个叫着等待着父母的喂食。日出日落,数日之后,幼鸟都长大了,羽毛也丰满了,一家便离巢而去。幼鸟长大了,就又离开家,独自去寻找生存之地,繁衍抚育下一代。人类生存繁衍生息,劳苦躬耕抚育儿女,也像雀鸟一样代代轮回。
孩提时母亲告诉我,按出生顺序我排行老七,在生我大哥(锁盆)之前,便生了五个大姐大哥,然而,没有一个成活下来。我出生满月之后,母亲给我取乳名“锁怀”,即“锁回”,意在用长命锁把我锁回来,罩在洗脚盆里藏起,使阎王爷在“生死簿”上找不到,也就不会派遣“无常鬼”来勾魂,把我抓到地狱去。
我出生于1962年,时逢艰难时世,记得母亲曾对我说:“锁怀,小雀小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你们兄妹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等你们兄妹都长大成家了,那时候娘也老了,也去见阎王爷了。”当时年幼,不懂得生活世事,默默地坐在旁边听母亲叙说。无论家境多么艰难窘迫,父母总起早贪黑劳苦躬耕,勒紧裤带供我们兄妹读书,但在我们四个兄妹中,唯有我读到高中毕业离开老家出来谋事。村里一般年龄的人,大多小学未毕业,便辍学回家挣工分。
幼鸟长大离开了父母,独立生存繁衍生息。我长大成人后也离开了父母,离开老家东蚌出来谋事。1982年,我挑着行囊走出了大山,离开了生养之地东蚌,到小镇从事文化工作。父母希望我在外摸爬滚打几年,便回老家娶妻成家生子,早日了却他们心里的夙愿。然而,我却成了一个“不孝之子”,有了稳定的职业后,便留在了外面。固然隔些时日就会带些营养品回老家看望父母,平时生病了尽心伺候,但那在父母心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一家四口居住在小镇里,父亲时常来小镇赶集,可以见到两个孙女。母亲因裹小脚,出远门走路不便,很少过来。但有一次,母亲十分想念两个孙女,趁着街子天赶集有人做伴,从老家徒步翻山越岭十多公里,到小镇来看两个孙女。我与母亲坐在堂屋门旁边闲话,她把舍不得花的血汗钱从怀里掏出来,将两张大团结钞票分别递给两个孙女。我看着母亲把血汗钱递到两个女儿手中,顿时感到喉咙里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泪水溢出了眼眶,转背抹去眼眶的泪水。在当时,二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那是我一天的工资收入,不知母亲付出了多少汗水。
自古道“忠孝两难全”。母亲给我取乳名“锁怀”,把我的生命“锁”回来了,但是,却没能把我“锁”在老家东蚌,我竟成了一只离巢的“鸟”,离开了父母与故乡……因我在外边供职谋事,不能经常回家看望父母,尤其是我大哥病故之后,几次回老家与父母商量,叫父母来小镇一同居住,因父母顾虑到诸多家庭之事,推辞不来,只好尊重父母的选择。父母还一再叮嘱,叫我不要在心里牵挂,不要耽误在外谋事。十多年前,父母相继辞世时,我也没能守候在身边,回到家时父母已合上了双眼,使我终身遗憾和愧疚,在心里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至今难以愈合。
去年我退休后前往昆明与大女儿生活了5个月,那期间,有两个晚上梦到父亲病得不轻,而且没人守候在旁边,我从梦中惊醒满眼泪水,默默地在心里悲伤痛哭,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坐在客厅里抽了一阵子闷烟。第二天一早,便立即打电话告诉老家的幺妹,叫她做些饭菜在桌上摆好后,站立在桌前叫父母吃饭,然后到父母墓前,代我跪拜父母,并告诉他们,等我回来了定亲自去跪拜二老。那些时日,我度日如年,一时没了心情,成天茶饭不思,闷闷不乐,归心似箭,天天都在心里思念远在天国的父母。
不久后我回到老家东蚌,在幺妹家吃了中午饭后,便到墓地跪拜父母,礼毕后,我两腿发软站不起身,低头跪在墓前悲伤痛哭,忏悔告慰九泉之下的父母,临终前没能守候在二老身边,没见上二老最后一面,作为一个读书之人,即便读尽了伦理道德之书,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在抚育两个女儿的过程中,我深深体会到了父母的艰辛。父母给了血肉之躯,含辛茹苦抚育了我们,恩深似海难以报答。小雀小鸟长大了,我们兄妹也长大了,父母却已辞世多年,去了遥远的天国。
转眼间我已近花甲,娶妻成家三十多年,两个女儿长大了,也像我当年一样,张翅飞离了“鸟巢”,一个去了昆明,一个去了大理。自打两个女儿飞离了“鸟巢”,我时常六神无主,心里空荡荡的,日思夜想。于是,我便选了一张她俩的童年合影,镶在相框里放在电脑桌上,坐在电脑桌前敲打键盘写作时,抬头便看到她俩童年天真活泼的笑容,有了女儿照片的陪伴,心里不再空荡荡了。
从父母墓前跪拜回来之后,因思念辞世多年的父母,加上两个女儿不在,一直处在心力交瘁之中,一时难以静下心来。眨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成天处在心情郁闷之中,人的一生有舍有得,该放下还得放下,心情好转后,静心坐下来敲打键盘,用文字梳理思念之情,写下这篇感恩的文字——纪念父亲、母亲。
本刊特约撰稿人 祝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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