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龙寻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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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下游,高黎山麓,腾越之南,有村名窜龙。窜龙本为意读,实为钻龙,据史载,三百年前,封家先祖移迁至此,见山清水秀,地脉雄奇,乃一风水宝地,隧定居于此。其间为解决水源,决定打通隧道引水入村,时人称钻龙,后成为这一村之村名。
辛亥革命后,民国改元,窜龙人氏封镇国被委任小猛统巡检一职。小猛统素以产茶著名,封镇国任职小猛统巡检,看到种茶可以富民荣边,换取银两,特别是对民间商贸有利,于民国元年也就是赴任巡检当年便购买茶树籽种12000多斤,跋山涉水用马帮驮运至家乡,在窜龙对门山、大茶园、硝塘大面积种茶,并带动整个封氏家族一起种茶,研究怎样揉茶、制茶,从此翻开腾冲“烟山变茶山”这辉煌的一页。
去窜龙之前,早就听闻封家茶之盛名。心中对腾越大地闻名遐迩的封家茶十分神往。想要了解封家茶,必须了解封家人、封家历史。一杯茶有了故事,也就有了生命。在腾冲,也许再找不出茶文化如此浓厚的去处。听说封家老宅依然留存完好,封家古茶树依然茁壮挺立。心中想着,于封家老宅之中,捧一杯封家茶,听一个远古的故事,该是多么惬意啊。
一个暖阳普照的日子,因参加市作协的一次采风活动,我终于有幸走进这个神奇的古村落。心里想着一定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封家茶。
这是一个地道的山村,村子就在半山坡上,江石铺就的路面,篱笆围成的菜园,木结构的老式瓦房,袅袅而散的炊烟,随地飞窜的鸡,满满的人间烟火味,却又不失遗世独立之感。从区位来看,窜龙村已经处于高黎贡山的腹地,让人只觉“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
下车之后,顺着山路,前行数百步,见一开阔之地,复前行,又行数十步,遂见一户人家,古典的围墙,青石的路面,甚是考究。走到近前,只见大门之上,豁然有四个大字:封氏老宅。门框上刻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嘉木满山成力薮;下联为:口碑载道颂茶神。斑驳古旧的大门散发着沧桑,却掩饰不住它曾经辉煌大气的底色。我走向它,就像走近一个神圣的殿堂。我内心的朝圣之心是极其浓烈的。
走进内宅,可以看到这是一间有着浓厚中原汉文化气息的四合院。院子坐北朝南,正中一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与正房面对的是一间面楼。包浆的木料,暗沉的色调,充满烟熏火燎的味道。这是一种历史的气息,带着一种强烈的故事感。你不会觉得它破旧,你只觉得这就是它该有的样子。
站在老宅里的我,久久伫立,丝绸之路,马帮,抗战……一时间,时空交错,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了一步老式的无声电影,蒙太奇式地纷纷闪过。我眼前渐渐呈现这样一副场景:一群勤劳朴实的制茶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炒茶、晒茶、沏茶,封镇国老爷子闲庭信步穿梭其间,随意拿起一丝香茶,仔细分辨琢磨,最后放入口中品鉴,眉宇间渐渐舒展,遂不停抚须点头。一匹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正在门口等待,一驮驮上好的封家老字号茶叶整装待发。赶马的汉子们坐在门口台阶上,有的叼着烟斗,有的吸着烟筒。他们将把封家茶带出腾冲,甚至带到缅甸,印度。远方有着数不尽的机遇,也有太多未知的艰险。但是他们不怕,他们脸上充满着自信和憧憬,因为,他们的马背上驮的是封家茶。
在封家老宅的火塘边,封大爹把一个装有茶叶的土茶罐放到火炭上烘烤,随着炉温的升高,封大爹用手拧住茶罐的把,开始不停地摇动,大概隔了一刻来钟,我们开始闻到了缕缕浓郁的茶香。封大爹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徒手把茶罐提起来放到了火塘边,恰好此时火炉上炊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封大爹站起身来,双手握住炊把,沸腾的水从炊口从上而下喷薄而出,准确地注入茶罐里,一套动作粗犷大气,别有风味。更壮观的是,沸水注入茶罐后,以一种更加激烈的态势翻腾起来,只见茶罐内飞珠溅玉,水花怒放,金黄的茶叶随着怒放的水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疯狂翻滚,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的光景,茶水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封大爹于是用土陶碗给在座的客人一个人倒了一大碗。然后自己率先开饮,唇齿间发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甚是有趣。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家雷响茶。自己陶醉地喝了几大口茶后,封大爹对大家说,雷响茶要趁热喝,茶水要烫,那才过瘾。
我端起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只觉一股浓香直钻鼻孔,神奇的是,这股香味似乎是从舌头上传入的。我的感官似乎一下子混淆了。记得以前喝过的用工夫茶具泡出来的封家茶,是那种悠然恬淡的感觉,如今这雷响茶却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认知。从一种茶中可以感受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和味道,对于一个爱茶的人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忍不住主动给自己又倒了一大碗。我想,这也许就是对封家先祖、封家茶神的一种最好的缅怀方式了吧。
一罐雷响茶可谓是彻底勾起了我们对封家茶探索的欲望。为了真正见识封家茶,正午时分,我们决定进山寻茶。好山好水出好茶。这封家茶生长于窜龙的大山深处,海拔达到三千多米。终年气候适宜,雨量充沛,云雾缭绕,正是产茶的一方难得的宝地。一百多年前,这里撒下了第一粒茶籽,如今茶树长成,亭亭如盖,皆系封家先人当年亲手所植也。
茶林距离老宅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我们半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这片茶林与其他林木伴生,远远看去,并不能看出什么特别,甚至会误认为是一片杂木林。只有走到近处,才能看清楚他的容颜。这里的茶树不似台茶那么规矩,而是以一种随意的姿态散布于山脊之上,高大乔木之下,险峻绝壁之沿。虽然已经年代久远,但这些茶树并不显得粗壮和挺拔,它们只是静静的挺立在那里。不傲娇,不谄媚,也不卑下。即使是枝头正在绽放的茶花也只隐藏在枝叶之中,充满着含蓄和谦逊。一百多年前,封家人种下了它,她扎根于此,不离不弃,不急不躁,却尽力抽枝长芽。一棵老茶树的风骨来自时间的沉淀,不是任何商业和炒作能够助长,不管你如何的期待,它还是这么淡定,不管你如何的冷漠,它还是这么精神。能亲近他的仿佛只有云雾和时间,它们是真正的隐者和君子。
同行的封大爹扶起一根茶枝仔细端详了一番说,从芽头来看,今年产量肯定不错,这全得益于今年风调雨顺啊。说话的时候,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脸上充满着满足。
临走的时候,老人家建议我们摘几朵茶花带走,说泡茶时一起放入,味道极佳。虽然他解释说不会影响茶的生长,但我们还是只敢摘了几小朵。手捧洁白素雅的茶花,闻着幽远的花香,想着一百多年前封家人在这里种茶的情景,内心唏嘘不已。
傍晚时分,我们一行人恋恋不舍告别封家大院,告别窜龙古村。走到村口的时候,忍不住转头回望,只见高黎贡山下的窜龙村,在落日的余晖中犹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茶香四溢。
□ 赵兴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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